朱淮背着断弓走在队尾,时不时回头望北营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正混着雪雾升起,像条吞人的蛇。
青城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清晰。
那曾是宋廷祭天的所在,如今却成了临时的容身地。
赵桓踩着积雪地时,忽然被块冻硬的馒头硌了脚,他弯腰去捡,手指触到馒头的刹那,猛地缩回——那馒头上沾着半片指甲,不知是谁的。
杨再兴望着青城的断墙,忽然将银枪往地上一顿。
枪尖扎进冻土三寸,溅起的血冰里,竟裹着半片金人的甲叶。
他知道这暂归不过是斡离不的缓兵计,就像这残雪下的草籽,看着沉睡着,开春便要钻出尖来。
帐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赵佶的破袍上。
他忽然摸出怀里的半截玉簪,对着残阳照了照,簪头的凤纹早被磨平,倒像块普通的石头。
远处传来金兵的号角,呜呜咽咽的,像在催着什么。
杨再兴握紧了枪。
他知道,这青城的夜,注定比北营的风雪更冷。
青城的寒夜浸了霜,天刚蒙蒙亮时,帐外的积雪已没过脚踝。
赵桓缩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破毡袍裹得像团粽子,听见帐帘被风掀起的响动,竟像受惊的鼠儿般抖了抖。
他瞅着帐角那支漏风的烛火,忽然哑着嗓子唤人:“传……传何栗来。”
何栗的紫袍沾了夜露,冻得硬挺挺的,进帐时带起一阵雪沫子。
见赵桓蹲在草堆上,双手拢在袖中瑟瑟抖,他心里先咯噔一下,屈膝时膝盖骨响得像冻裂的柴薪:“官家……”
“斡离不那边,得去个人出使。”
赵桓的声音飘在帐内,混着烛花爆裂的轻响,“你去。”
“官家!”
何栗猛地抬头,鬓角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他那张素来还算体面的脸,此刻白得像帐外的雪,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整话,“金……金人豺狼心性,前日李若水……李若水之事犹在眼前,臣……臣去不得啊!”
“朕让你去。”
赵桓忽然拔高了声线,却没什么底气,尾音飘,“昨日他肯放我等暂归,原是缓兵之计。
此刻不去说和,待他兵马集齐,我等连青城的断墙都守不住!”
“可……可臣……”
何栗的手死死攥着袍角,指节泛白,紫袍被他揪出几道歪歪扭扭的褶子,活像条被踩住的蛇,“臣文弱,恐……恐难当此任。
陛下另择良将……”
“良将?”
帐门被人“哐当”
一声撞开,杨再兴铁塔似的立在门口,银枪斜挎在肩上,枪缨上的冰碴子随着他的呼吸簌簌落。
他昨夜守在帐外,鬓上结了层白霜,此刻瞪着何栗,眼里的火几乎要烧穿帐子,“满朝文武,就数你等文官会说!
当初在汴梁,你亲信郭京那妖人守城,乃至沦落至此,如今到了青城,还是只会躲?”
何栗被他吼得一缩,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支帐的木杆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作声。
“杨将军!”
赵桓从草堆上爬起来,袍角扫过地上的冻泥,“此乃国使之事,将军不必……”
“官家!”
杨再兴猛地转身,单膝跪地,银枪往地上一顿,枪尖扎进冻土,震得帐顶落下来几片碎草,“何大人既知金人豺狼,更该知此刻不去,便是坐以待毙!
可他呢?只想着自家性命!”
他霍然站起,两步冲到何栗面前,铁塔似的影子将何栗整个罩住。
何栗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两手乱挥着:“将军饶命……不是臣不愿,是……是实在不敢……”
“致国家如此,皆尔辈误事!”
杨再兴的声音像炸雷,在狭小的帐内滚了三滚,震得烛火直晃,“当年童贯擅权,你不谏;后来金人兵临城下,你劝陛下割地,如今二帝蒙尘,社稷倾危,你还想着缩脖子!
尔辈万死,何足塞责!”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在何栗脸上。
何栗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嘴唇哆嗦着,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像被踩住的猫,又尖又哑:“臣……臣不是怕死,是……是怕办砸了差事,误了官家啊……”
赵桓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叹了口气,那口气在帐内凝成白雾,久久不散:“何卿,去吧。
带上……带上那块镇国印。
斡离不看在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