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转瞬间便被风雪吹散,只余下炮身上渐渐凝固的血,在寒星下结成暗紫色的冰棱,恰似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点点忠魂。
北风卷着雪沫子掠过箭楼时,有老兵看见蔡懋正蹲在角楼里,用镶金的指甲剔着狐裘上的血点。
他身后的亲卫正将成捆的弓箭扔进护城壕,箭矢落水时出声响,与远处百姓砸来的瓦块落在城头上的声混在一起,恰似汴梁城军民此刻破碎的心。
而那面插在城垛上的杏黄令旗,旗角已被金兵的火箭燎出个焦洞,在朔风中摇摇晃晃,像极了蔡懋此刻抖个不停的官靴尖。
黄昏时分,无数的汴京百姓涌到宣德门前。
卖炊饼的老汉举着冷透的饼铛,哭喊道:李大人在时,俺们能上城搬砖杀敌;如今蔡懋来了,却要俺们敞开城门等死!
更有守城老兵抬着染血的玄色披风,在宫门前长跪不起。
风雪卷着还我李纲的呐喊扑向宫墙,将檐角铁马的叮咚声彻底淹没,而宣泽门城头的黄幔在暮色中猎猎翻飞,恰似一面投降的白旗。
二月初五的汴梁城,铅云压城欲雪,太学门前的槐树枝桠上还凝着前日的冰棱。
陈东束着皂色儒巾,青布棉袍上缀着补丁,袖中藏着誊抄的李纲守城方略,正待踏雪出门,却见太学学正秦桧披着灰鼠大氅疾步而来,腰间玉佩上在雪光下隐隐亮。
秦大人且慢!
陈东一把扯住他衣袖,素日温文的面容涨得通红,方才得讯,蔡懋竟要拆毁城头礌石!
我等须得即刻入宫请愿!
说罢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绢,正是太学生们连夜血书的奏疏,朱砂指印在雪地里宛如朵朵红梅。
秦桧带着两列太学生踏着碎冰行至宣德门前时,晨钟刚响过三记。
太学学正秦桧身着青衿儒袍,腰间系着褪色的襕带,立于宣德门前,望着檐角冰棱下攒动的人头,忽然将手中一卷竹简奋力展开。
那竹简上是弹劾李邦彦的手稿,墨字间还留着前日书写时溅上的茶渍,此刻在风雪中簌簌作响,恰似他此刻颤抖的声线:诸位太学子弟!
李尚书血染征袍守御汴梁,如今却被诬下狱,这等忠良若不能复职,我等读圣贤书何用?
他话音未落,太学生陈东已振臂高呼,素色襕衫的袖摆扫过阶前铜鹤的喙尖:还我李纲!
还我种师道!
数百名太学生轰然应和,各持青竹书简敲打丹陛,那声混着罢免奸佞的呐喊,如汴河春潮般撞向宫墙。
秦桧见状,袍袖中抖出一方血书——正是太学生们连夜血书的奏疏,他将血书系在竹竿上高举过头,血书上抗战到底四字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汴京百姓此时从四面八方涌来。
卖菜的老汉挑着空担加入队列,染坊的学徒举着染缸里捞起的还我河山白布,更有姚平仲旧部抬着断裂的画戟,戟尖挑着血书的旗。
人群如潮水般撞向宫门,将持戟禁军的阵列冲得七零八落。
有老兵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箭疤嘶吼:我这伤是李大人亲自裹的绷带,今日若不还他兵权,我等便撞死在这蟠龙柱下!
秦桧攀上门前石狮,灰鼠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诸君可知?昨夜金营已在打造囚车,专等李大人人头!
他扬手掷出一封密信,正是从李邦彦幕僚处截获的通敌文书,信纸飘落时,百姓们望见信末的朱砂印,恰似滴在雪地上的血。
陈东趁机展开李纲绘制的城防图,图上密密麻麻的朱笔标记,都是连日血战的痕迹,引得围观者无不落泪。
宣德门前的人潮已逾数万。
卖炊饼的老汉将热铛砸在宫门前,饼香混着百姓们呵出的白气;染坊的学徒举着写满血字的幡旗,颜料未干的杀李邦彦几字滴在青砖上,竟与三日前种师道咳出的血点叠在一处。
秦桧踩着石阶登上望柱,见宫墙垛口后闪过禁军的刀光,忽然扯开儒衫露出内里补丁摞补丁的中衣:诸君请看!
此衣乃李尚书去年赈济灾民时所赠,今日他蒙冤受屈,我秦桧便是拼了这顶儒冠,也要为忠良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