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三刻,汴梁城头的霜花刚被初阳晒化,蔡懋便穿着簇新的绯红官袍登上宣泽门。
他腰间玉带扣上的蟠螭纹还沾着昨夜御赐的酒渍,手里捏着的杏黄令旗却抖得像风中残叶。
身后跟来的二十名亲卫都裹着狐裘,个个捧着鎏金唾盂与暖手炉,靴底踩在血泥上竟嫌脏似的踮着脚尖,与城头上冻裂了手仍紧握着弓箭的士兵们格格不入。
当值的巡守王大锤用冻裂的双手握着刀柄上前,却见蔡懋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嫌恶地望着城头堆积着的守城兵卒们换岗休息时的棉垫:把这脏东西都给本官扔了!
蔡大人,王大锤铁塔般的身躯挡在蔡懋身前,这是弟兄们略作休憩的用具,此刻扔了怕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话音未落,蔡懋身边的亲随已扬起马鞭:放肆!
蔡大人乃天子钦点的行营使,岂容你等武夫置喙?那鞭梢擦着王大锤耳畔飞过,将墙垛上的冰棱抽得簌簌掉落。
蔡懋踱步到望楼前,见床弩的绞索上还挂着半截金兵的断矛,当即皱眉道:传我将令:即日起,城头兵丁不得向金营放一箭、投一石!
有敢违者,立斩不赦!
他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滚油上,城头上顿时炸开了锅。
有老兵拄着断矛颤声道:大人!
金军就在城外扎营,不设防岂不是开门揖盗?
住口!
蔡懋转身时,绯红官袍扫过一架尚未装填的投石机,金使说了,只要我大宋罢兵言和,即刻退兵。
尔等再敢生事,便是破坏和议的罪魁!
说罢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绫,正是赵桓亲书的罢兵诏,墨字上的朱砂印泥还透着潮气。
王大锤望着那诏书,忽然想起三日前李纲在此指挥时,亲手将自己的棉服里的棉絮掰下来堵住城墙裂缝的情形,此刻只觉眼眶热。
正午时分,蔡懋的禁令传遍四城。
城堞下正搬着礌石的老军汉地摔了石墩,震得墙缝里嵌着的金兵箭镞簌簌掉落。
他满脸皱纹里凝着血痂,指着蔡懋的狐裘骂道:你穿得这般暖和,可知昨夜冻死多少守城兄弟?如今不让放箭,是要拿咱们的血肉去填护城河吗!
旁边几个少年士兵气得捏碎了手里的弓弦,断弦弹在甲叶上出刺耳的声响,恰如城外金兵的嘲笑顺着风飘上来。
更有那刚用铁水补完城砖的民夫,拎着滚烫的铁勺冲过来,铁水在勺中翻涌如血:李大人在时,教咱们用尿桶浇火攻;如今你倒好,教咱们伸长脖子等砍头!
蔡懋吓得躲到亲卫身后,官帽上的玉簪子都歪了,尖声叫道:反了!
反了!
再敢喧哗,以通敌论处!
说罢将令旗往城垛上一插,那旗竿竟撞落了块结着血冰的城砖,砸在护城壕里浮着的金兵尸身上,惊起一群乌鸦嘎嘎乱叫。
宣泽门城头的暮色正浓,一名霹雳炮手攥着火绳的手还在烫。
他刚将一尊震天雷填入炮膛,引线嗤嗤燃烧的青烟尚未散去,便见十数名锦衣兵持刀扑来,钢刀压在他肩头时,炮口余温还烫着他后背的甲叶。
蔡大人有令!
擅动火炮者,斩!
为的千总靴底碾过炮台上的硫磺碎屑,火星溅在炮手染血的绑腿上。
这汉子前日还跟着李纲在幕天坡击退金军,此刻却被铁链锁住咽喉,镣铐硌进皮肉的痛楚,远不及心口的愤懑。
他望着城外金营中晃动的火把,忽然挣开锦衣兵的拉扯,扑向那尊余烟未散的霹雳炮。
狗贼!
他吐掉口中血沫,铁钳般的手指抠住炮身铭文,这炮筒上还刻着靖康元年,是李大人亲自监制的!
话音未落,千总的腰刀已劈在他后颈。
血花溅上炮身时,竟在冰冷的铜铁上凝作半朵梅花,恰似三日前他用这尊炮炸死的金兵头领,那厮胸口绽开的血花也是这般模样。
炮手栽倒在炮台下,脖颈处的血泉喷在炮轮辐条上,将保家卫国的刻痕染得通红。
他挣扎着抬头,望见蔡懋派来的监斩官正用象牙签剔着指甲,绯红官袍下摆扫过炮口时,沾了点未熄的火星。
我为大宋守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喉间血沫涌上来时,却用尽最后力气吼道,何罪之有?!
这声呐喊撞在女墙上,惊飞了檐角一只冻僵的麻雀。
锦衣兵们忙着将级挑上枪尖,却没留意炮手圆睁的双眼里,映着城外金军大寨新升起的皂旗。
那旗角在暮色里猎猎翻动,恰如他炮时震天雷炸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