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晕过去了!
不知谁惊叫一声,满殿顿时乱作一团。
几个眼疾手快的内侍冲上前,有的掐人中,有的解玉带,却见赵桓脸色煞白如纸,唇上一点血色也无,方才被扯乱的髻散了半边,几缕湿黏在额角。
快!
抬御榻!
蔡京的喊声带着哭腔,他弯腰去扶赵桓,却触到对方后颈的冷汗——那汗水浸透了髻,将束的金镶玉簪都泡得了锈。
八名内侍抬着紫檀御榻冲进来时,榻脚上的鎏金狻猊衔环乱响,环扣里还挂着半片绢帕。
赵桓被抬上御榻时,手指无意识地抠住榻边的雕花栏板,殿中突然暗了几分,原是三十六盏长信宫灯有半数油尽灯枯,灯芯爆出的灯花落在他脸上,烫得他眼皮猛地一跳。
恍惚间,他看见御榻头顶的藻井画着《龙凤图》,那条金龙的眼睛竟被人抠去了宝石,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俯视着他这个瘫软的新君。
太医拎着药箱冲进殿时,踢翻了地上的玉旒。
碎玉滚动的声响里,赵桓的眼皮终于合上,却在失去意识前闻到御榻被褥里渗出的潮气——那味道他认得,是父皇南渡行装里专用的防潮香料,此刻却用在了他的即位御榻上,恰似一道无形的诏书,将他的帝王生涯,牢牢钉死在这张御榻上。
次日,辰时三刻,垂拱殿的铜鹤香炉里残烟未绝,二十四名金吾卫按剑侍立,明光铠上的冰棱子正顺着兽面吞口往下滴,滴在金砖缝里结的残雪上。
晨曦微露时的汴京尚笼着一层薄雾,垂拱殿外的香炉里飘出的青烟,都似带着几分滞涩。
满朝文武自五更天便已候在殿外,袍袖间凝着夜露的潮意,脸上俱是忡忡之色。
只因那龙椅更迭之事来得仓促,前日里道君皇帝尚在艮岳御花园赏玩灵禽,忽的便下了内禅之意,惊得满朝上下人仰马翻。
此刻殿内景象更是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众大臣蟒袍上的暗纹在晨光里明明灭灭,枢密使蔡攸的貂蝉冠歪得更甚,貂尾上凝的雪粒簌簌落在笏板上,将清正廉明四字砸出几个湿印子,太宰白时中攥着的笏板还在颤,板沿沾的血渍原是昨日扶驾时蹭的,此刻混着汗渍洇成暗紫。
鎏金蟠龙柱下,光禄寺官员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着卤簿仪仗,太常寺卿捧着册宝的手微微颤,那玉册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殿中六十四盏羊角宫灯尚留着昨夜的烛泪,灯影里晃着赵桓明黄的衣角。
他被内侍架着跨过殿门槛,靴底刮过阶前残雪。
龙椅前的鎏金香鼎突然倾侧,半炉香灰扑在他衮服上,那十二章纹里的星辰图案本是用东珠缀的,如今半数脱落,只剩线脚在锦缎上勾出惨白的痕。
吉时到——请陛下受贺!
少宰李邦彦尖着嗓子喊,袍袖下的万寿玉佩缺角处卡着根白。
群臣跪拜时掀起的风,将殿角堆的残雪卷起来。
新帝赵桓身着赭黄十二章纹龙袍,却不似寻常登基时那般气宇轩昂,眉宇间凝着一重化不开的郁结,每一步踏上丹陛时,靴底与青石的叩击声都显得沉滞。
两侧侍立的禁军侍卫甲叶相碰,出细碎的声响,倒衬得殿内鸦雀无声,只余下司礼官拖长了声调的唱喏,在空旷的殿宇里撞出回音。
尊号册宝捧上来时,礼部侍郎的手一抖,册匣上镶嵌的和田玉崩了角。
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金册翻开着,页边烫金的云纹里卡着片干枯的梅瓣——那是去年上元节赵佶赏梅时落的,如今夹在册页间,随翻页的动作簌簌掉粉。
赵桓提笔蘸朱砂时,砚台里的墨竟结了冰,笔尖刮过冰面的声响,像极了保和殿外冰棱断裂的声音。
道君皇帝赵佶此刻尚在偏殿更衣,隔着雕花槅门,隐约能听见内侍们低声劝慰的话语。
待他身着赭黄道袍步出时,鬓边竟似添了几缕霜色,往日里顾盼生辉的凤眼此刻半阖着,只在瞥见御座上那方传国玉玺时,眼皮才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众大臣见他出来,忙不迭地按班次跪倒,袍角扫过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恰似秋风吹过一片枯荷。
登基大典便在这般紧绷的气氛里开了场。
赞礼官喊出“跪——拜——兴——”
的仪程时,竟有几位老臣因心神恍惚而错了节拍,引得殿角监察御史连连咳嗽。
更有那司天台博士捧着历书,宣读新帝年号“靖康”
时,声音都带着抖,仿佛那册页上的字要烫了手。
赵桓接过册宝时,指尖与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