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逃脱了家里的桎梏,林确之在周家一直赖到了午后。
奇怪的是,一直到林确之走时,仍不见令宜身影。
“说来还是有意思,你我回来那么久,我竟是只远远见过你那未婚妻一眼。瞧着今天的架势应该又是见不到了。”
周槐序跟神游似的,听见这话也没和他呛声,让林确之不由稀奇。
林家的车早早就停在周府大门外等着,他装模作样不舍地回头望了眼方才走过的路。
仿佛要哭似的,“下次来不知何时,兄弟我这一去你自多保重。”
周槐序对他这副爱演戏的样子嗤之以鼻,立马隔开他伸过来要拥抱的胳膊。
“得了,就离得那么近。可别像生离死别一样。”
闻言,林确之收住了脸上神情瞪了他一眼,抱怨道:“这般不解风情,难怪弟妹不亲近你。”
这回他听的分明了,立马驳了林确之,“早和你说别乱叫。”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这就回家听老头子的耳提面命了。”
周槐序站在门前眼瞧着林家的车渐行渐远,慢慢模糊在远处再也不见时才转身往回走。
午后日头正足,院子里那些高大的常青树上又簌簌地向下落着融化的冰雪。
如烟如雾,朦胧了眼前的景色。
廊檐上挂着的冰凌细细地向下滴着水,清透的椎体里倒映这外头亭台水榭、冰雪初融。
周槐序随意抬手过去,只肖轻轻一碰,那一小节冰凌便整个儿落在他手心里面。
掌中温度更高,冰凌虽冷却加速了融化。最终只剩下一滩水渍从指缝间流落不见。
周家院子总体算得上古朴雅致,周永明又偏好姑苏江南水乡的园林设计,便请匠人将周府也设计成了那种样式。
亭台水榭,假山廊桥,应有尽有。任是在院内每一处,目之所及之处都如水墨工笔,古朴且自然。
不知庭院何处传来的悠悠琴声,宛转悠扬地入了周槐序的耳。
他少时也听闻过这样的琴声,只是远不如今日如泣如诉,缠绵于耳。
那琴声似踏着消融的冰雪,一点一点地破了人的心房。
家中并无人会弹琴,若是正要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怕只能是佟令宜了。事实证明,也的确是她。
周槐序循声走到水榭前时,见到的正是她低头抚琴的身影。
不用去学堂时,她又换回了原本宽大的旧衣。紫色的褂子穿在身上掩盖了她纤柔的身形,却也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欺霜赛雪。
周槐序忽然忆起,少时听得古琴声也是出自眼前人的手笔。
只是要说起来,免不得提上自己和她定下的娃娃亲。周槐序记得,从佟令宜出生到他留洋归国他们拢共也就见了三面。他归国那一日,是第三面。
至于为何能记得,大抵是因为佟令宜出生时他已经开始记事了。远在北平的王府里生了个小格格,满月的时候周家举家前往北平去参加小格格的满月宴。那时,窝在福晋怀里奶呼呼的胖娃娃就和他定了亲。
只是他当时年纪尚小,并不懂得襁褓里的就是父母为自己说下的未婚妻。只觉得她眼睛水灵得像云州城夏日长成的水晶葡萄,又大又圆,可爱的紧。
后来一别数年周槐序没再去过北平,十六岁那年因周父生意又去过一次。因为忙于公干只是寒暄了寥寥数语,走时路过院中水榭边闻得余音袅袅,转头看去是一十来岁的姑娘在弹奏古琴。那一次,周槐序才知道那是父母替他定下的亲事,他同王府里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格格是未婚夫妻。
讲来也是好笑,定下这门亲事多年他们却依旧是陌生人。若不是改朝换代,时代更迭,怕是他真的要娶一个陌生人了。
他见她三面,每一次都如初见。随着年岁生长,佟令宜的模样次次都让他印象深刻却又难以描摹记忆。只是这琴技。倒是比幼时增进许多。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行至她面前。抚琴的人亦是察觉到他的到来,琴声戛然而止。竟是这般怕他了,为尽的琴曲也不愿奏完。
令宜看着他嘴唇嗫喏几下,终不知要说些什么,便也自甘放弃不准备说了。
倒是周槐序思量良久,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关怀。他问:“你头上可好些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就让人无言以对。令宜想着昨夜丢脸的场景,不免脸色白了又白,却还是极其有礼数地回答道:“已经......好了。”
又是相顾无言,又是周槐序开了口。
“往后少喝些酒。”
“嗯。”
“还有......”
“什么?”
“没什么。”
周槐序承认,和佟令宜聊天他似乎总是不得要领,弄得十分尴尬。他摸了摸鼻尖,不准备再逗留下去,“天气寒凉,弹够了就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