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随即无可抑制的笑了起来。
她笑得随意,一点也不扭捏,却也丝毫不显粗鄙,笑了好一阵,才拍拍胸口:“先生真是高抬我了,我哪里有这样厉害的能耐,一个人能抵达什么样的高度,不是我说了算,而是那个人自己的决定。在先生的眼里,你家主公心中只能有大爱,却不能有小爱,因为小爱是自私的,狭隘的,是令人不齿的,虽然我不知道先生是怎么得出的这种结论,但我只觉得,你实在可怜。”
听到这里,尹延修豁然抬头,像是要急于否认,却在看到她充满了悲悯的目光时,将所有话语硬生生咽下。
那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为慈悲的目光。
那一瞬间,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回想两个字:可怜。
生平过往,在这一刻,就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了起来。
他有个不怎么幸福的童年,自打有记忆起,就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挨饿受冻是家常便饭。
春去秋来,他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从一开始的伤心,到最后的愤怒。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一家人,去一个吃穿不愁的地方,平安无忧的度过一生。
但这一切,只能在梦里实现。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造就自己悲惨命运的根源是什么。
太平盛世,多么简单的四个字,但再简单,于他而言,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不止一次盼望,能有一个带领所有人走出困境的救世主,这个人非常强大,能打破这世上的一切不公,能带领匍匐在泥泞中的奴隶,真正站起来,能让每一个人都找回尊严,找回家的希望。
与其说,他把这份责任,强行加诸在卫廷骁的身上,不如说,是他主动背负起了这个责任,这个天下间所有穷苦百姓的梦。
他害怕,好不容易筑起的美梦,就这样消失不见。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心魔。
“一花一世界,一方一净土。先生,你的心境是怎样的,你所看到的世界就是怎样的。”她低低说着,声音轻柔,就如宝相庄严的佛祖:“自诸妄想,展转相因,你说人不该沉溺于私情,可恰恰沉溺于私情的人,正是先生自己。因为你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所以渐渐的,你便看不明白爱的真正意义。”
“爱,就如涓涓细流,由溪汇河,由河聚江,由江成海,所谓的大爱,是由一个个的小爱所组成,若是一个人连小爱都没有,又哪来的大爱呢?爱是一个人,用来感知世界的媒介,爱也是一个人,责任与勇气的来源,正因为我们心中有爱,所以才会共情旁人,以他们的苦为苦,以他们的乐为乐。”
“先生可以试想一下,一个断情绝爱的人,他会有这样丰富的情感么?会因为看到了旁人的苦痛,就心生悲悯,想要倾尽全力,帮助那些深陷苦难的人们走出困境么?所以说,小爱和大爱并不冲突,一个人可以有小爱,也可以有大爱,不论是大爱还是小爱,都是我们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最热烈的挚爱。儿女情长,才是人生常态,家国天下的愿望之宏伟,但终究,也是建立在这看似渺小的儿女情长上。“
“先生觉得,我说的可对?”
一字一句,宛如梵音。
尹延修几乎听得痴迷,直到最后一句,才从那迷幻的深渊宁和中骤然清醒。
“夫人……说得对。”他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五个字,并非只是轻率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皈依。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自己那些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宣泄的失望之情,究竟是从何而来。
天下大爱,至真至诚,却始终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
他寻寻觅觅了那么久,也无非是想要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儿女之情。
也许这才是,太平盛世,真正的含义。
“没想到连尹先生也能被你说动。”尹延修离开后,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惊讶,回头一看,正巧对上一张清俊的笑颜。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得,几分赞赏,还有几分宠溺。
她立马把脸一板:“堂堂北渊军大将军,怎么总喜欢听壁脚。”
他神色微窘,原本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竟还被她直接说了出来:“我实在担心你。”
这话不假,看到尹延修一脸严肃的退下后,他就有种不妙预感,悄然跟来,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
虽然不认为以她的性子,能平白去受委屈,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
面对尹延修的咄咄质问,自己尚且难以招架,更何况她这么一个柔弱姑娘。
谁料他的担心完全多余了,她只需几句话,便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连如此固执的尹延修,也被说的心服口服。
而更让他以外的,是她对爱的那些诠释。
虽然她总是会叫他意外,但这一次,是真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