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洛阳,咱们饮的是南阳黄酒,”
甄荣举杯示意,“今日这玄菟烧春虽烈,却更暖身子。”
酒液入喉带着松木的清香,杨帆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到玄菟时,百姓喝的还是掺了雪水的酸酒。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如今郡府酒坊已能用松针蒸馏,这酒比去年烈了三成。”
甄道闻言放下酒爵:“昨日看军械库的弩机,射程比中原制式远了五步,也是用了这蒸馏法淬火?”
“正是。”
杨帆从袖中取出图纸,“玄菟铁矿含硫量高,用松烟炭淬火能去杂质,这是本地铁匠摸索出的法子。”
甄俨忽然插话:“我昨日在藏书楼见《考工记》注本,说周时便有‘青与白相次’的淬火法,想来是异曲同工。”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卷竹简,正是杨帆前日赠他的《说文解字》校本,上面已用朱笔添了不少注解。
众人正谈得兴起,忽闻院外传来爆竹声。
甄豫跳起来向外张望,只见郡府仆役正在庭院里燃放烟花,一簇簇金菊似的火花在雪夜绽放,将窗纸上的人影映得忽明忽暗。
亥时的更鼓声透过风雪传来时,听雪院的暖阁已摆上守岁宴。
紫檀木圆桌中央的炭盆烧得正旺,上面煨着的铜锅里咕嘟作响,里面是玄菟特产的鹿骨汤,撒着从中山带来的枸杞。
甄老夫人喝了半碗汤,指着窗外的雪问:“听说去年冬天雪下了三个月,百姓家里都断了粮?”
杨帆放下汤勺,取过案上的账册:“托老夫人洪福,今年秋收后郡府粮仓存了三万石粟米,又从辽东调了五千石大豆,每户都分了足够的过冬粮。”
他翻开账册给众人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乡的存粮数,“这是西丰县的账册,那里的靺鞨部今年还上缴了一千张貂皮,换了不少农具。”
蔡邕忽然放下筷子,捻着胡须沉吟:“老夫昨日见流民名册,有不少是从幽、冀二州逃来的。
如今黄巾虽平,地方豪强兼并土地愈烈,长此以往恐生祸乱。”
这话让暖阁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甄荣放下酒爵:“兄长在冀州为官,说那里的豪强私兵比郡兵还多,去年竟有县尉不敢去收赋税。”
杨帆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上月处理的一桩案子:一个从中山逃来的农户,因土地被豪强霸占,带着全家八口闯关东。
他将农户安置在屯田区,分给二十亩荒地,此刻想来那家人该在暖炕上守岁吧。
“玄菟虽偏,却有荒地万顷。”
他声音沉稳,“晚辈已奏请朝廷,允许流民开垦荒地,五年不缴赋税。
今年已有三千户落户,明年打算再修三条水渠。”
甄道击掌赞叹:“此乃长久之计!
我看玄菟的骑兵阵法也该改良,若能练出一支精锐,既能防备高句丽,也能驰援中原。”
他说着取过纸笔,在案上画出骑兵冲锋的阵型,“昨日见你们的马镫是铁制的,比中原的铜镫更耐用,可推广到全军。”
烛火摇曳中,众人的议论渐渐热烈起来。
甄俨考证起玄菟地名的由来,说“玄菟”
二字最早见于《山海经》,原是“北方玄武”
之意;甄豫则缠着要学鲜卑语,说明年要跟着商队去草原;蔡邕忽然诗兴大,提笔在墙上写下:“边声动朔雪,春意入残年”
,笔锋苍劲如老松傲雪。
更漏滴答到子时,院外忽然响起密集的爆竹声。
杨帆推窗望去,只见高句骊城家家户户都亮起灯火,雪地里到处是跑动的孩童,提着灯笼的身影在街巷间穿梭,像是撒落在白绢上的火星。
“新年来了!”
甄豫欢呼着向外跑,披风扫过炭盆,带起一串火星。
甄老夫人被甄荣搀扶着走到窗前,望着满城灯火,忽然抹起眼泪:“三十年前在中山老家,也是这样的雪夜,你们父亲还在教荣儿写春联……”
杨帆转身取过早已备好的红包,分给甄家四子:“这是玄菟的风俗,晚辈一点心意。”
红包里装的不是金银,而是他亲手写的“平安”
二字,用的是中山特有的蚕茧纸。
蔡邕接过自己那份,忽然朗声笑道:“老夫也有礼物相赠。”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卷竹简,“这是老夫校勘的《诗经》新本,里面补了三处鲁诗异文,送与郡守存念。”
雪光映着竹简上的朱笔批注,杨帆忽然觉得这玄菟的冬夜格外温暖。
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声:“子时到——平安顺遂——”
,声音穿过风雪,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正月初一的晨光刚染白窗纸,郡府门前已排起长队。
各族领捧着贺礼等候朝贺:鲜卑部的白鹿皮、高句丽的人参、靺鞨部的海东青……杨帆身着朝服走出府门时,忽然听见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杨郡守新年好!”
循声望去,竟是西丰县的农户王二柱,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