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腊月廿八,玄菟郡城的积雪已没及脚踝。
郡守府西跨院的梅树被冻得紫,枝头却倔强地擎着数点殷红,与檐下悬着的红灯笼相映,倒有了几分“红炉雪夜”
的诗意。
杨帆踏着雪沫穿过回廊,靴底碾过冰碴的脆响惊动了廊下栖息的信鸽,扑棱棱飞起的鸽群搅得落雪簌簌而下,落在他玄色锦袍的貂裘领上,瞬时便融成了水珠。
“明府,甄府送来的腊梅插瓶已摆在正厅案上了。”
管家赵忠捧着铜炉紧随其后,“老夫人说这是中山老家带来的朱砂梅,比咱们本地的更耐寒。”
杨帆抬手拂去肩头落雪,望着正厅窗纸上透出的暖黄光晕,嘴角泛起笑意。
三日前甄老夫人携四子抵达玄菟时,他特意将府中最大的“听雪院”
腾出来——那处院落有五间正房,带东西厢房,院里的温泉汤池冬日不冻,最合老人心意。
此刻蔡邕想必也在那里,这位大儒自上月抵达后,便每日在郡府藏书楼校勘古籍,今日怕是被甄家兄弟硬拉着守岁了。
卯时刚过,郡守府库房已亮起灯火。
陈默正指挥仆役将分装整齐的礼盒搬到马车上,见杨帆进来连忙拱手:“明府要的靺鞨玉佩已用锦盒装好,这是本地靺鞨部领前日才送来的贡品,玉质温润,最适合老夫人佩戴。”
杨帆俯身查看礼盒,里面的羊脂白玉佩雕着缠枝莲纹,玉料通透得能映出指影。
他指尖划过玉佩边缘,忽然想起去年在洛阳见过甄老夫人腕上的翡翠镯,那是光武帝时期的古物,想来这北方玉佩倒能与之相得益彰。
“给甄荣郎君的《春秋公羊传》注本抄完了?”
“回明府,抄书吏连夜赶工,已装裱成册。”
陈默掀开另一个紫檀木匣,里面是用黄麻纸精抄的书卷,每页边缘都钤着“玄菟郡藏书楼”
的朱印,“您批注的那三十七条释义,都用朱砂笔标出来了。”
杨帆点头颔。
甄荣身为甄家长子,素以经学见长,去年在洛阳太学曾与他辩论“三世说”
,今日赠这份注本,既是贺礼也是学问切磋。
他目光移到旁边的青铜博山炉上,炉盖镂空的山峦间嵌着细碎的绿松石,正是给次子甄道的——那位将军出身的郎君昨日还在郡府军械库指点士兵演练,见了这摆件定会想起长安旧宅里的同款。
“甄俨的《说文解字》校本可曾配齐?”
“配齐了。”
陈默指向一个长匣,里面整齐码着五十卷竹简,“您让人从辽东购来的渤海青竹所制,比寻常竹简更耐虫蛀。”
杨帆想起三日前与甄俨在藏书楼的对谈。
这位年仅弱冠的郎君对文字学颇有研究,看到蔡邕带来的《仓颉篇》古本时,竟能指出三处传抄谬误。
他特意让书吏将许慎的《说文解字》与郡府藏的《急就篇》合编,又附上自己对东夷文字的考证,这份礼物想必比金银更合心意。
最末个礼盒里装着给幼子甄豫的物件:一套鎏金错银的兵人模型,有骑兵、步兵、弩兵共三十六件,皆是按玄菟郡军队制式所制。
那孩子昨日还缠着他要看军阵演练,此刻怕是正盼着这份礼物呢。
“蔡公的礼物呢?”
陈默引着杨帆走到最后一辆马车,揭开苫布露出个半人高的木架,上面绷着幅巨大的拓片。
“这是高句丽故城出土的汉武时期祭天碑拓本,您让人用糯米汁调和朱砂拓印,墨迹能保存百年。”
拓片边缘还贴着蔡邕最爱的桑皮纸题签,上面是杨帆亲笔写的“光和七年玄菟郡守杨帆谨拓”
。
杨帆指尖轻叩拓片上的“日月昭昭”
四字,忽然想起蔡邕前日说的话。
这位大儒看到玄菟出土的汉简时,曾抚着竹简叹息:“中原丧乱,文脉竟存于边地。”
此刻这份拓片,既是贺礼,更是对这句话的回应。
巳时的梆子刚敲过两声,杨帆的车驾已停在听雪院门前。
不等通报,就听见院里传来甄豫的笑声,夹杂着蔡邕的咳嗽声。
推门而入时,正见甄老夫人坐在暖榻上,膝头盖着白狐裘,甄荣正给她剥橘子,甄道在廊下教甄豫摆弄弓箭,蔡邕则坐在窗边挥毫泼墨。
“老夫人,蔡公,晚辈来拜年了。”
杨帆捧着礼盒长揖到地,貂裘下摆扫过地面积雪,溅起细碎的雪星。
甄老夫人连忙让身边侍女扶起他,浑浊的眼睛笑成了月牙:“杨郡守快坐,这么大的雪还劳你跑一趟。”
她指着桌上的蜜饯盒子,“这是中山带来的金丝蜜枣,你尝尝,比你们北方的柿饼甜。”
杨帆谢过落座,侍女奉上的热茶里飘着几片紫苏叶——那是甄家带来的南方药材,据说能驱寒。
他刚要开口,就见甄豫举着支雕花木箭跑过来:“杨郡守,你看我射中了廊下的红灯笼!”
那孩子棉袍上沾着雪沫,脸蛋冻得通红,箭杆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