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一气儿走到春暖阁,院子里蝉鸣声嗡嗡,锦秋被吵得脑仁儿疼,再一看这煌煌日光下的阁楼,浮起来了似的,生出虚幻之感。
她一手揉着额角,脚步也慢下来,心叹果然肚里怀了一个精神便大不如前,且前些日子夜里又没歇息好,现下稍费了些神便受不住了。
“老奴给王妃请安了,”正守在门口的秦妈妈朝锦秋一蹲身。
锦秋这才恍觉自己到了门口,她望了眼秦妈妈,还是先前那模样,深紫色寿字纹长袍厚重大气,衬得她气度大方。人老了,眼角纹路便愈加深刻,可她双眼中透出的精气神却一点儿没褪色,鬓发虽斑白,却也梳得一丝不苟。
“秦妈妈,您怎的守在门口?”锦秋声气孱弱,面色浮白。
秦妈妈瞧出异样,忙将人搀进阁楼里,吩咐婢子上了一铜盆冰块,才褪了些许的燥热之气,红螺则为锦秋捏肩敲腿,一通忙活下来,锦秋的面色渐渐好转。
“现下就要到午时了,一日之中暑气最重的时候,王妃您还特地到这儿来探望老夫人,真是有心了,”秦妈妈向来端庄自持,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竟被热泪迷了眼。
原本来探望自己的亲祖母走几步路是应当的,可是有了对比,秦妈妈便觉着锦秋这一趟不容易了。
毕竟自从老太太病重卧床后便只有宋运常来,而她当初最看重的孙女儿鸣夏,就来过一回,坐了不到一刻钟,连话也不大想同老太太说似的,匆匆便走了,走时还不住抱怨说药味儿太冲。秦妈妈若不是个奴婢,不好教训主子,只怕当场便要替老太太骂她一句没良心。
“我是听说祖母重病,才过来的,她如今身子如何?吃什么药?”锦秋一手揉了揉额角,歪头望着面前的秦妈妈。
“老夫人她现下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瞌睡,每日就醒两个时辰,原先还清醒,如今是连人都认不得了,时好时坏的,有时连老爷都错认成大夫,至于药,都是吃些益气补肺的药,大夫的意思是,今年这个年怕是难过了,”秦妈妈说着,豆大的泪珠子滚下来,忙背过身,抽出帕子来抹泪。
锦秋手上一顿,蹙眉望着她,“祖母的病竟到了这步田地了?”
“秦妈妈,老夫人醒了!”突然,内室里跑出来个小丫鬟禀报。
锦秋与秦妈妈对视一眼,立即跟着她进去了。
一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扑面而来,激得锦秋醒了神儿。屋正中设一黄花梨木案,其上一套紫砂茶具并一汝窑蝉翼纹春瓶。东侧一紫檀木摆台上各样金石玉器,摆的却都是些贵重的俗物。
锦秋往拔步床前去,葱绿色纱帐垂在青砖地上,**躺着个盖了条草绿色薄毯的人,这是锦秋十几年来头一回到祖母床边,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老太太的脸朝外,一双浑浊的眼警惕地盯着锦秋,两颊瘦得几乎没了肉,就是骨头挂着块皮,她似乎是咧开了嘴,朝锦秋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有些瘆人,露出仅剩的两颗下牙。
锦秋唬了一跳,惊道:“这才一年不到罢,人怎的就成了这样了?”
“从去岁入冬,老太太就一直药不离口了,折腾了几个月,进不了东西,米饭咽不下,只能喝稀粥,到如今便成了这副模样了,”秦妈妈擤了鼻子,又揩了揩眼角。
锦秋缓缓走过去,岁月在这一步步中剥离,她像是走回了自己十岁那年,那时她还不晓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被祖母逼死的,还不恨眼前这个人,那时祖母赏饴糖给她和鸣夏,咧嘴笑说:“快过来,走得慢的可就没有咯!”
“快过来,锦秋,”宋老太太突然伸出干瘦的手招呼,声气孱弱,道:“这些日子怎不见你来?祖母的糖都要放坏喽!”
幼时的记忆突然铺天盖地涌过来,那些欢乐的、痛苦的、仇恨的和温暖的,像四面来的风,将她的心东拉西扯,刮得她的身子左摇右摆,她受不住。
“祖母您还认得我呀?”锦秋在床前的绣墩上落了坐,她突然有些后悔,不该一直不来看望她的。
“认得,祖母怎会不认得你嘞!你娘呢,她怎的不来?”
锦秋只当她说的是李氏,便没回话,一双眼定定望着老太太的手,他手上青筋虬结,藤蔓一般,锦秋看得不忍,眼中渐渐蓄了泪。
“祖母知道,莞儿她是怪我,”宋老太太的目光突然黯淡下去。
这一声“莞儿”将锦秋和秦妈妈都唬了一跳,锦秋的泪吧嗒一声落在手背上,捂着口一阵阵抽泣。
“可我有什么法子,我们南边来的人家,要在这京城里立足,没有靠山怎么成,莞儿,你能谅解我罢?”宋老太太殷切地望着锦秋,她伸出鸡爪子一般的手,将锦秋的手攥住了拉进怀里,语重心长道:“你有了孩儿便晓得我的苦处了,哪个做母亲的不为孩儿着想,不想为他们铺路呀?况且我又是宋家的主母,撑不起这个家,百年之后下去了没法儿跟列祖列宗交代呀!”
宋老太太老泪纵横,用肩头撑着床板,扬起脑袋巴巴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