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月轩到七录斋,涟漪一般**漾开去。
此时季嬷嬷的夫家——岳府已挂了白,府中哭声震天。而宫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太后听闻季嬷嬷服毒自尽,笑道:“算她识相,落在哀家手里她也活不过明日去!”
灯笼火光照亮斜织的绵绵细雨,迷滂滂的,红光暗淡了,周围像氤氲着冷气。锦秋离得七录斋越发近了,可却顿住步子不敢再上前,幸而从屋里走出来的巧儿望见了她。
巧儿忙走过来,蹲身道:“王妃,王爷方才一直念叨着您呢。”
“他身子如何了?”锦秋故意站在围栏边,任由凄风冷雨拍在面上。
巧儿不禁抬眼看她,她面上淡淡的,灯笼火朦胧了她的眉眼,眼角鼻尖的那一点儿锐被淡化了,形容楚楚,却并不惹人爱怜,只因她眼中的那点儿凄哀浓得化不开了。
“王爷身子好了许多,方才喝了药又发了一回汗,后头在外间走了几圈儿也不觉着累,还练了字来着,”巧儿顿了一顿,回想片刻,道:“白日里王爷说心里闷得慌,总觉着有什么不好,说要去寻您来着,奴婢按着您的吩咐劝住了。”
锦秋淡淡嗯了一声。
“王妃,您是累了罢,不如去七录斋坐坐罢,王爷也想见您呢。”
锦秋又嗯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脸,下定了决心似的,加快步子往七录斋去了……
锦秋撩了珠帘进去,内室灯火通明,一阵温润的安神香悠悠飘来,锦秋深吸一口,望着那烟腾雾绕的鎏金貔貅香炉,道:“这香辛甜中透着一股沉水味,似乎不是王爷惯用的龙涎?”
“这是羯布罗香,本王先前爱熏龙涎,这几日想起库房里还有上回母后赏的几样贡香,便叫拿来用了,你若喜欢,便拿去熏罢,”周劭将那本《盐铁论》搁在玉几上,看向锦秋,淡淡一笑。
他张开腿坐在罗汉塌上,一手搭在玉几上,一手捏着沉香木手串搭在膝头,一身竹月色色绣岁寒三友的袍子衬得他清隽飘逸。
锦秋回想起头回见他时他娇矜而老成的模样,不禁莞尔,如今的他较先前温和了许多,甚至还添了几分少年气。
“不必了,这香还是王爷用着好,”锦秋缓缓走过去,在罗汉塌另一侧坐了。
“要说起香,你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栀子香,本王头回闻见是摘星楼遇刺时,”周劭阖上眼沉吟,神色动容,“你那时与本王在官道上跑,发髻散了,扑在本王怀里,那时本王便想,这香,本王今生必要沾上一沾!”
锦秋听得心里发涩,现下他爱着她,可若得知自己当作半个娘亲的奶嬷嬷因她而死,也不知会如何?
“锦秋,锦秋?”周劭喊她。
锦秋恍然回神,理了理一旁鬓发,道:“王爷,我想问句傻话,您可别笑话我,”锦秋盯着他的眼,郑重道:“若是季嬷嬷与我一同掉进水里,您会先救哪一个?”
周劭瞳孔微缩,神情古怪地望着她,道:“既知是傻话,又何必问?本王自然两个都救。”
“若只能救一个呢?”
“本王救得了两个,”周劭笑道,眼中是深深的笃定。
锦秋微微颔首,含笑道:“我明白了,”她伸手为他理了理襕边领子,道:“王爷这两日便在七录斋里,莫出来走动,待您身子痊愈了,一切也都好了。”
周劭蹙眉,捉住锦秋冰凉的小手,关切地问:“你今儿怎的了?”
锦秋晃了晃脑袋,鸢尾花耳坠子轻颤,触及她颈间细嫩的皮肉,沁凉。
房中灯火摇曳,茜纱窗上映着两个影子,在这凄风苦雨的夜里静静相对。
锦秋回渡月轩时已是亥时,她沐浴过后上了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红螺心疼地望着**睁着双大眼的人,道:“主子,要不奴婢去熄了蜡烛,您安心睡,奴婢就在您床边儿守着,您要什么叫奴婢一声就是。”
“别熄蜡烛,”锦秋忙抬手制止,道:“你不必陪着,快去歇息罢,你晓得的,我素来不喜夜里有人在我房里。”
红螺没法子,她四下扫了一眼,见房中处处妥帖,便将脚榻上锦秋的丝履拨齐整了,这才却步恭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