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刻的君臣和睦，在庆皇含笑的注视下，终究化作泡影。
林偌辅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这一次，动作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真切。
“老臣，谢陛下天恩，准臣……乞骸骨。”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庆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没有立刻去扶，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
“朕准了你的乞骸骨。”
他顿了一下，拖长的尾音在死寂的御书房里打着旋。
“可没准你还乡。”
轰。
林偌辅刚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被这句话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抬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不准还乡？】
【这是什么意思？】
庆皇踱了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用一种近乎于亲昵的姿态，替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领。
“爱卿别急，听朕把话说完。”
他的动作很轻，话语也很柔和。
“朕不让你走，有三个理由。”
“其一，范贤与宛儿的大婚在即。”
“你是宛儿的父亲，难道想缺席女儿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吗？”
林偌辅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他无法反驳。
庆皇直起身，继续说道，脸上带着一丝赞许。
“其二，你这一身的病啊。”
他侧头看了一眼范隐，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欣赏。
“范隐这孩子，医术通神，连‘三高’、‘老年痴呆’这等闻所未闻的绝症都能诊断出来，实在是国之栋梁。”
范隐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卑。
【来了，开始捧杀了。】
【老狐狸，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庆皇的话锋转回林偌辅身上。
“你这病，既然只有范隐看得明白，自然也该由他来调理。”
“你们即将成为一家人，朕将你留在京中，由他日夜照料，岂不是比你回乡寻那些个庸医要好上千百倍？”
“朕这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啊，爱卿。”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透着“关切”，但落在林偌辅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最尖锐的嘲讽。
【为了我着想？】
【你是要让范隐这个始作俑者，天天“照料”我，时时刻刻提醒我，今日这场君前奏对，是何等的可笑与荒唐！】
【你是要将我圈禁在这京城，让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继续演这场“老年痴呆”的戏！】
一股寒气从林偌辅的脊椎骨窜起，让他遍体生寒。
这哪里是恩典，这分明是羞辱，是报复！
庆皇完全没有理会林偌辅那张瞬间变得灰败的脸，他背着手，走回御阶之上，悠然开口，说出了第三个理由。
“至于其三嘛……”
他的手，轻轻拿起案头那本《内阁制》，在掌心掂了掂。
“这内阁制，是爱卿你的心血结晶，是为我大庆开万世太平的良策。”
“但任何新政，推行之初，总免不了会出些纰漏。”
“到那时，朕还需要你这位首倡者，在旁为朕查漏补缺，指点迷津啊。”
“你若走了，这内-阁-制，万一走上了邪路，朕该问谁去？”
最后几个字，庆皇说得极慢，极重。
林偌辅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一次，不是装的。
他彻底明白了。
第一个理由，是人情，是枷锁。
第二个理由，是羞辱，是监视。
第三个理由，才是真正的杀招！
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
【黑锅……】
【原来从一开始，陛下就给我准备好了这口黑锅！】
【这内阁制推行顺利，那是他庆皇君主圣明，善于纳谏。】
【一旦推行不顺，引起朝野动荡，那我林偌辅，就是祸乱朝纲，蛊惑君父的千古罪人！】
【好狠！好毒的计策！】
他原以为，自已献上《内阁制》是在揣摩圣意，是借坡下驴，是为了换取一个安稳的晚年。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庆皇手上的一枚棋子。
一枚用来推行新政，又随时可以丢出去顶罪的棋子！
懊恼、愤怒、不甘、恐惧……无数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他还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庆皇的授意，是庆皇让范隐将《内阁制》交给他，引他入彀。
“陛下！”
林偌辅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开口。
“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