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头的华发。
那片刺目的白色,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的眼中。
【白的……】
【怎么会是白的?】
【他前几天进宫时,还是一头黑发。】
【一夜之间……怎么可能?】
庆皇的大脑,那台运转了几十年,算计了无数人心,掀起了无数风浪的精密机器,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卡顿。
怀疑。
这是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是假的!一定是假的!用药水染的?还是戴了假发?】
可那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自已否决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头发的根部,那与头皮连接的地方,是那样的自然。
那灰白的色泽,那枯槁的质感,绝非任何药水能够伪造。
更何况,在他的面前,在这御书房里,谁有这个胆子,用这种手段来欺骗他?
一旦被拆穿,就是欺君之罪,万劫不复!
林偌辅……他敢吗?
【如果……是真的呢?】
一个更让他感到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浮了上来。
【难道朕……真的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
【劳心费神,心神俱损……以至一夜白头?】
【他说的那些病症……老年痴呆……难道都是真的?】
这个念头,让庆皇感到了一丝极其陌生的情绪。
那不是愧疚,也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自已的作品,被自已亲手毁掉的烦躁与恼怒。
林偌辅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宰相,是他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是他用来平衡朝堂的一颗最重要的棋子。
他想换掉这把刀,是因为这把刀太快了,快到有时候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但他从没想过,这把刀会自已折断。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折断在他的面前。
这让他所有的布局,所有的算计,都显得像一个笑话。
一个无比冰冷的笑话。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那顶掉在地上的乌纱帽,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跪在地上的林偌辅,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已经风化的石像,只有那满头的白发,在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中,反射着惨淡的光。
范隐躬着身,沉默着。
范贤低着头,沉默着。
猴公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终于。
庆皇动了。
他缓缓地从御榻上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极重,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越过范隐,越过范贤。
最终,停在了林偌辅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看着跪在自已脚下,这个陪伴了自已二十多年,为自已扛了无数风雨的臣子。
他的视线,落在那片刺眼的白色上,久久没有移开。
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宛如寒潭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