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公堂内,太子李承乾的身体陷在椅中,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骨头,软塌塌地堆在那里。
他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败。
三五天。
再来三五天。
这几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啃噬,将他最后的一丝体面,最后的一点心气,碾得粉碎。
他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皇子李承濡站在他身侧,一张刚毅的脸庞紧绷着,肌肉线条在“昭日琉璃”无休无止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僵硬。
他没有看范贤,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沉默地,用自已的身体,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太子。
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却又充满了无力的妥协。
范贤看着这兄弟俩的惨状,心里没有半分得胜的快意,反而升起一股浓浓的疲惫。
他也是受害者。
这三天三夜,他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伺候完这个伺候那个,连那个白吃哥范无就的饭盒都是他亲手送的。
现在,他还要陪着这几位爷,在这里继续熬鹰。
范隐……
啊,不对,是庆皇,你个挨千刀的。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贡院的上空,那宣告结束的钟声终于再次响起。
悠长,清越。
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天籁。
紧接着,是监察院官员用铁皮喇叭放大的呐喊,在每一条巷道里回荡。
“收卷完毕之前!所有考生,原地等候,不得擅动!”
一队队身穿官服的礼部官员,在监察院人员的“护送”下,走进巷道,开始挨个号舍收卷。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只有纸张被拿起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官员们压抑的呼吸。
每一份试卷,都承载着一个读书人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也承载着他们对“公平”二字的全部期望。
当最后一份试卷被装入密封的箱子,抬向至公堂方向时,整个贡院的数千学子,都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不敢动。
他们怕这只是一场梦。
直到王七年的身影出现在了贡院的中心广场上,他手中同样拿着一个铁皮喇叭。
“诸位学子,辛苦了!”
王七年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夸张的谄媚和讨好。
“本次春闱,到此结束!诸位可以收拾行囊,自行离去了!”
轰!
一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整个贡院,瞬间沸腾了!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苍天有眼啊!我竟然活着出来了!”
压抑了三天三夜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无数人喜极而泣,相拥而笑,那场面,比中了状元还要激动。
王七年清了清嗓子,等那股初期的狂热稍稍平复,再次举起了喇叭。
“另外!范贤大人有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他。
“诸位号舍中的‘净水琉璃瓶’,乃是朝廷为本次春闱特制的纪念之物!”
“诸位学子,可自行带走,留作纪念!”
纪念之物?
带走?
所有学子都愣住了。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自已号舍里那个晶莹剔透,装着清水的漂亮瓶子。
这……这东西,可以带走?
那可是琉璃啊!
而且是如此纯净无瑕的琉璃!
京中但凡有点见识的,谁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
一个学子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瓶子捧在怀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捧着的是自家的传家宝。
“真……真的可以带走?”
“天哪!朝廷……朝廷竟然如此厚待我等读书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比刚才更加猛烈的狂喜浪潮!
“谢陛下隆恩!谢朝廷!”
“范贤大人仁义!范贤大人高风亮节啊!”
数千名学子,自发地朝着至公堂的方向,深深地躬身作揖。
那感激涕零的模样,发自肺腑。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净水琉璃瓶”用自已的衣物包裹起来,生怕磕了碰了,那珍视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自已的性命。
……
至公堂内。
巨大的光幕墙上,正清晰地播放着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场面。
太子李承乾呆呆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些学子们将一个个“净水琉璃瓶”视若珍宝地收好,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