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禅立结束了四个时辰的抄书。
他手里攥着沉甸甸的四百文铜钱,指尖还残留着未干透的墨香。
疲惫如同潮水,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可那四百文铜钱的重量,却又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的脚步重新变得有力。
他回到了同福客栈。
一脚踏入客栈大门,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酒气与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走投无路的落魄学子。
柜台前,两个人影正围着掌柜,言辞间似乎有些急切。
其中一人身形清瘦,面容儒雅,正对着掌柜拱手。
“掌柜的,还请再想想办法。”
“我与这位候兄,当真是寻遍了附近几条街,实在是找不到落脚之处了。”
这人是杨万理。
掌柜的依旧是那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拨弄算盘的手指停在半空。
“杨公子,实在不是我不帮忙。”
“您也看到了,春闱在即,这京城里哪还有空房?”
“如今就剩下一间单人间,还一早就被人定了。”
杨万理身旁那个稍显矮壮的学子,立刻追问。
“定了?”
“那人预定的时间,到何时?”
这人是候计长。
掌柜的瞥了他一眼。
“约莫就是这个时候了。”
侯计长一听,眼睛亮了一下,身子向前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掌柜的,您看,他这不还没来吗?”
“要不……您就行个方便,把那房间先让给我们?”
“我们多加些钱也行!”
掌柜的把脸一沉,将算盘往柜面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
“不行。”
“人家已经付了五十文的定金,说好了预留到酉时。”
“我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差一个时辰,差一刻钟,甚至差一个眨眼的功夫,那都不行。”
侯计长还想再说什么。
杨万理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责备。
“侯兄,不可强人所难。”
他又转头对掌柜歉意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
“我们再去成家林那边看看。”
说完,他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
“若是再找不到,今夜……怕是只能在街边对付一晚了。”
候计长一把甩开杨万理的手,脸上满是不忿。
“杨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露宿街头?明日就要去贡院参与翻新工作,休息不好如何去?”
“最严重的,若是染了风寒,这十数年寒窗苦读,岂不全都付诸东流?”
杨万理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那又能如何?总不能去抢人家的房间吧?”
候计长冷哼一声。
“我这哪里是抢?那人未来,便是无主之物,我们不过是捷足先登!”
“你总是这般顽固,难道真要睡大街不成?”
杨万理被他这番歪理驳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侯计长不再理他,又转头对着掌柜,脸上堆起了笑。
“掌柜的,您再考虑考虑?”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学子……”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掌柜的。”
掌柜的如蒙大赦,眼睛瞬间亮了,他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都大了几分。
“哎,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位预定了房间的公子,来了!”
侯计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缓缓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史禅立。
一股尴尬混杂着窘迫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刚刚还理直气壮地想抢人家的房间,此刻正主就站在面前。
杨万理也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对着史禅立,歉意地点了点头。
史禅立将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走上前,没有立刻去办理入住。
他看着杨万理和候计长身上那同样洗得发白的儒衫,看着他们眼中的疲惫与窘迫。
数个时辰前的自已,与他们并无二致。
他转头看向掌柜。
“掌柜的,这间单人房,可否……让我与这两位兄台同住?”
掌柜的愣了一下。
他那双在算盘与铜钱间打磨得精明的眼睛,在史禅立,以及他身后那两位更显窘迫的杨万理和候计长身上来回扫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