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湖面上被船桨搅碎的月影,如同她同样破碎的内心。
“你不敢面对的,是剥掉‘童养媳’这层强行贴上的标签、撕碎‘终身守护者’这张自我感动的画皮后,那个赤裸裸的、似乎一无是处的——张乐萱本身。”
张乐萱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了衣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几乎是狼狈地避开了林默洞悉一切的目光,深深低下头,看着自己倒映在幽暗水中的、模糊而颤抖的影子。
林默继续划桨,语调带着一丝冰冷的剖析:“你说喜欢贝贝?这份‘喜欢’,究竟是你内心真实萌发的爱意,还是你不敢想象失去这份被强行赋予的‘关系’后,自己存在的意义将彻底崩塌?”
“死死抓住‘童养媳’的身份不放,不过是在逃避——逃避被拒绝的风险,逃避思考‘张乐萱’这个名字本身意味着什么。”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懦弱者的鸵鸟策略罢了。”
小船在湖心缓缓停下,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两人身上,也照亮了张乐萱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角和眼中极力压抑、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情绪。
林默放下船桨,身体微微前倾,冰冷的视线仿佛要穿透她低垂的眼睑,直抵灵魂深处:“至于你的价值?在你精心编织的剧本里,它唯一的体现方式就是自毁。”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但这不过是那个蜷缩在母亲血泊里的小女孩,为自己找到的最安全的坟墓:一个不需要再触碰真实的情感、真实的幸福,不需要再承担被命运再次剥夺的恐惧的结局。”
看着她在月光下颤抖的肩膀,林默心中并无胜利的快意,只有更深沉的怜悯。
她像一只被困在荆棘笼中的鸟,羽毛被鲜血染红,却固执地将笼子视为唯一的庇护所。
她所承受的苦难如此真实,她的挣扎如此徒劳又如此令人心酸。
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有人能强行掰开那荆棘,哪怕鲜血淋漓,也要给她一个飞出去的可能。
“你在用未来持续不断的自我献祭,来麻痹那从未愈合的旧伤,”
林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悲悯,“仿佛这种自虐能偿还你‘幸存’的罪孽。”
这番话如同裹挟着冰凌的巨浪,狠狠砸在张乐萱的心防上。
她的肩膀再也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无声地滑落,重重砸在她放在膝头的手背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微光。
她依旧没有抬头,但那压抑的啜泣和身体的剧烈颤抖,暴露了内心世界正经历着何等的天崩地裂。
林默看着那滴承载着太多痛苦的泪水,声音陡然间变得温和,如同月华本身:“但是,”
这个转折词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这些束缚你、折磨你、定义了你整个后半生的枷锁......”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它们都只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囚笼。”
张乐萱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颠覆的震动,直直地看向林默。
月光照亮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在她的瞳孔里,林默的身影一瞬间似乎和天上的明月重叠。
像......母亲。
林默迎着她复杂至极的目光,眼神温和而包容:“你固执地守着那个可笑的誓言,执拗地走向那个自我毁灭的终点,你以为是在报答穆恩?是在爱贝贝?”
他微微摇头,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不。你只是在永无止境地、变本加厉地伤害那个早已遍体鳞伤、蜷缩在床下、被母亲的血浸透的十一岁小女孩。”
林默不再看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船尾,背对着她,面朝那轮如银盘般悬挂在天幕的满月。
月光将他挺拔的背影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显得孤绝而坚定。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张乐萱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与力量:“放开那些用恐惧和内疚编织的锁链。放过自己吧。”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的话语如同融入月光,带着无尽的期许:“她——就是你——才真正有机会,拥有属于‘张乐萱’的人生。”
“你的母亲,也不希望你这么永远伤害自己。”
随着最后一句的尾音落下在张乐萱的心中砸碎一层壁垒。
她再也忍不住。
泪水蓄满她红肿的双眼,那个被曾经伤害而不敢表达自己的小女孩,终于第一次哭了出来。
“妈妈......”
“妈妈......”
小船在湖心随波轻晃,月光如雪,万籁俱寂。
唯有张乐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湖面上轻轻回荡,如同受伤灵魂的低语。
林默的背影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