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目送萧钦言那萧索而隐忍暴怒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深邃的眼眸中波澜不惊,只余下一片沉静的幽潭。
他知道,萧钦言不会善罢甘休,但那滔天巨浪下的礁石,已然稳稳矗立。
萧钦言转过身,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才是决定帝国命运的战场。
风,更紧了。
北地三月的风,依旧裹挟着残冬的凛冽,吹过幽州城高耸的黄土城墙,卷起细微的尘沙,呜呜咽咽地掠过府衙空阔的庭院。
幽州府衙内,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
空气似乎凝滞而沉重,偶有文吏抱着卷宗快步穿行于回廊之间,步履轻疾,脸上俱是严肃沉凝之色。
后堂宽阔书房内,窗格半开,卷起的细竹帘筛进北方三月的天光,明亮,却并无多少暖意。
苏慕白独自一人,埋首于巨大的北疆舆图与堆积如山的粮秣文书、驿报军情之中,指尖在粗糙的皮纸地图上缓缓移动,不时在某一处关隘或部落标记旁稍作停顿,沉思片刻,又蘸墨批注几行细密小字。
炉火在墙角铜盆里无声地燃烧,木炭偶尔轻轻爆裂一下,吐出微弱的火星。
小厮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案前,双手捧上一个密封严实的油布小包,边缘微微湿润,像是沾上了长途奔波的霜露。
那封口处,一方清晰端正的“林”字印泥未干。
小厮低声道。
“大人,神都密信,八百里急递。”
苏慕白搁下墨笔,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其稳当,接过了那油布包。
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干燥无损的内函,是极细密的暗纹宣纸,质地柔韧。
室内一片寂静。
苏慕白的目光逐行扫过岳父林如海笔力凝练的字迹,如同亲历神都十日间的风云激荡。
苏慕白看到了萧钦言“驱虎吞狼”的刁毒,步步为营险些扼断朔方军北征咽喉;他看到了岳父按照自己的计划,将幽州织造坊这本账簿,化作金殿博弈中一支刺穿乱局的投枪,那无声的较量就在字里行间展开。
信纸在指间微凉,翻动。
当读到荣国府的结局——贾元春被囚禁于深宫、贾宝玉的疯癫无状、赫赫百年荣府的倾颓只在朝夕之间——苏慕白端坐的身体纹丝未动,唯有握着信笺的指节,在细微处骤然绷紧,凸出苍白的边缘,指腹下的纸页随之悄然陷下几道微痕。
一丝凉意如同贴着衣领滑入的冰线,无声无息却又极其精准地,沿着脊椎悄然向上蔓延。
这结果,正是苏慕白想要的试探,可帝王的凉薄程度依旧远超了棋盘上的推演。
是的,苏慕白让王熙凤针对荣国府展开的报复计划,并不单单是为了报复荣国府,而是对皇帝的一番试探。
苏慕白要的,是一把火苗,几缕烟雾,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看看隆化帝这座深潭,能惊起多少涟漪,又能容忍多大的浪花,尤其是对曾经“献忠”的勋贵。
苏慕白需要一个参照,看清这位通过宫变上位的帝王,在权柄紧握之后,对旧势力的压榨边界究竟在何处。
可隆化帝的反应直白得残忍。
兵权刚到手,贾府后院刚冒出一点火星——元春中邪失仪,宝玉魇症发疯。
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泼下整桶火油,彻底点燃了这座空壳般的勋贵府邸。
凤藻宫那冰冷的铜锁,敲碎了贾府最后一点体面与侥幸。
那份卸磨杀驴的迅疾狠辣,那份连遮羞布都吝于施舍的凉薄,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苏慕白心中仅存的一丝帝王可能“怀柔”的预估。
寒意不是怜悯,是冰锥般的警示,告诉他权力顶峰的冷酷底色。
信纸再翻,墨色渐浓,字字重千钧。
当读到隆化帝脱口而出的“何德何能”、“收归朝廷”八字时,苏慕白的眉心终于难以察觉地蹙起。
那油然而生的,是极深、极深的厌恶。
并非震怒,也非怨怼,而是一种对野蛮贪婪的天然排斥,像是看到一双肮脏的手试图伸向精心培育的花圃。
那是苏慕白呕心沥血,在萧瑟北风中,用万千牧民期盼、匠人巧手、薛家豪商的重注与商队跋涉支撑起来的幽州织造坊,是他撬动帝国北向铁流的基点。
若让那双帝王的手胡来,探入丝线与毛绒的脉络深处粗暴搅动,贪婪地攫取那五成薛家份额,毁掉的不只是薛家商贾的血本,更是他千辛万苦在幽州与草原之间缔结的利益锁链,是他亲手营造的、刚刚显出盎然生机的局面。
那份苦心经营得来不易的平衡与希望,会被那生杀予夺的惯性彻底撕碎。
视线落在信末那“幸得劝阻,陛下暂止帝念”一行。
墨迹浓重,似乎岳父笔锋在此多凝滞了片刻。那个“暂”字,边缘晕开的细微墨痕,在苏慕白眼底无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