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淮南王世子何许人也,不过转瞬便恢复了原态,仿佛刚才那番被诘问得面皮发烫的窘迫从未发生。
他喉头微动,轻咳一声,那声咳嗽不高不低,恰好将殿中若有似无的窃笑压下去几分。
转过身时,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眼底的寒意却比先前更甚,对着吴天翊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吴世子这般为楚世子妃维护,虽显情义深重,却难免让人觉得…… 世子您似乎将儿女私情看得重了些。”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像是要将这话钉进每个人心里,随即又加重了语气:“毕竟太后先前赏赐的三郡之地,何等珍贵,那可是能让燕藩实力大增的基业,世子却偏偏说弃便弃了!”
“莫非真如坊间所言,世子为了楚世子妃的清白,连千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燕藩前程都不顾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放弃三郡本是吴天翊与太后心照不宣的交易,在场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默不作声,可被吴瑾年当众点破,不仅是在针对吴天翊,更是在让太后难堪 —— 仿佛太后赏赐三郡是假,以此拿捏吴天翊才是真。
吴天翊尚未发作,上座的太后已是面色一沉,握着茶盏的手青筋微露,看向吴瑾年的目光满是寒意,心中暗骂其不知好歹,竟敢在这种场合掀动这等事。
吴天翊却只是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对着皇帝与太后拱手行礼,语气诚恳:“陛下,太后娘娘,臣以为淮南王世子此言差矣!”
随即转身看向殿中众人,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声音掷地有声,像北境的惊雷滚过殿宇,震得梁柱间的积尘都似要簌簌落下。
话音刚落,他便转向小皇帝和太后,又是一躬身,腰弯得比先前更甚,石青蟒纹在烛火下舒展如活物:“臣与北境千万将士抵御北蛮入侵,本就是身为大乾臣子的分内之责,谈何功劳?”
“臣能为陛下与太后镇守北境,已是天大的荣幸,又怎敢再奢求更多?太后恩赐三郡之地,臣,不敢,也不能接!”
说罢,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吴瑾年,带着几分凛然:“北境是皇家的基业,燕藩将士的血是为大乾流的。若为一己私利便坦然受之,才是真的对不起北境埋骨的弟兄,对不起陛下与太后的信任!”
这番话字字如敲金击玉,既将 “不敢接” 的缘由说得堂堂正正,又暗讽了吴瑾年以私利揣度人心的狭隘,连殿角侍立的王承恩也为之竖起大拇指,更忍不住暗自点头 —— 这小狐狸,不仅有少年锐气,更有臣子的本分!
“好!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好一个‘燕藩将士的血是为大乾流的’!” 小皇帝一拍龙案,鎏金案沿被震得嗡嗡作响,他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椅面,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雀跃与激昂,“吴世子说得好!朕记下了!北境有你这样的忠臣,是大乾之幸!”
上座的太后虽未像小皇帝那般形于言表,指节却轻轻叩了叩案上的青玉镇纸,眼底的寒意早已散尽,反倒漾起几分难得的暖意。
她望着吴天翊挺拔的身影,心中暗忖 —— 这小子看似锋芒毕露,实则把君臣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既没坠了燕藩的威名,又给足了皇家体面!这般心智,倒比座中那些只会搬弄是非的强上百倍!
这还是她头一回打心底里认了这少年 —— 先前纵有欣赏,总带着几分对燕藩势力的权衡,此刻却真真觉得,燕王没白养这个儿子,北境交到他手上,稳了!
吴瑾年站在殿中,听着小皇帝的喝彩,看着太后眼底的赞许,只觉得脸颊像被人用热帕子反复抽打,火辣辣地烧。
他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终究是垂眸避开了众人的目光,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狼狈。
吴天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 既是主动寻衅,哪有轻易脱身的道理?
他转身重重向前迈了一步,玄色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对着正兴奋不已的小皇帝与一脸笑意的太后 “咚” 地跪下,额头几乎触到地面,眉头紧锁,满面愧疚:“皇上之赞,臣不敢受,臣愧受!”
这话一出,小皇帝先是一愣,龙椅上的身子微微前倾,赶忙双手虚扶:“吴世子这是何话?快快起身!”
别说小皇帝,连太后都敛了笑意,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座中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