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光,透过荣国府茜纱窗,碎成一片片金箔,洒在巧姐儿略显苍白的小脸上。
她病后才好些,偎在贾母身边的锦褥里,像只怯生生的小猫。
贾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在一旁侍立的宝玉。
“我的儿,”
贾母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慈蔼的笑意,“你巧姐儿病了这一场,闷得很,你素日最会逗趣的,今日想个什么新鲜法子给她解闷?”
宝玉正望着窗外一株将残未残的海棠出神,闻言转过身来,眼中倏地亮起星光:“老祖宗既这么说,我倒真有个主意。
咱们今日不说那些酸腐的八股,就说古往今来那些奇女子,可好?”
巧姐儿立刻睁大了眼,小小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二叔快讲!”
宝玉便在炕沿坐下,声音放得柔柔的,像在讲一个美丽的童话:
“先说那汉宫的班婕妤”
他的声音忽然染上几分怅惘,“秋扇见捐,本是人间至悲,可她偏能写出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这样的句子。
一把团扇,在她笔下,就成了不与百花争艳的君子”
巧姐儿听得入神,小手不自觉攥紧了衣带。
“还有那蔡文姬,”
宝玉的眼眸愈亮了,“被掳至胡地,在茫茫大漠中,竟谱出《胡笳十八拍》。
那琴声里,有离乱,有乡愁,更有不屈的魂魄”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真的听到了那穿越千年的悲音。
贾母叹道:“这孩子,说起这些来,倒比那些老学究还透彻。”
宝玉得了鼓励,又说起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说起曹娥投江寻父的决绝,说起缇萦上书的勇气。
当说到花木兰时,巧姐儿忽然直起身子:
“二叔,我将来也要像木兰那样勇敢!”
贾母将她搂进怀里,眼角泛起泪花:“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志气,祖母就放心了。”
她忽然压低声音,“前儿你太太舅太太那边有人来,说起你”
宝玉心头一紧,看着巧姐儿懵懂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秋光都冷了几分。
与此同时,贾政的书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冯紫英带来的四件珍宝在紫檀案上一字排开,在午后的日光里流转着异彩。
那母珠在盘中缓缓滚动,周遭的小珠便如众星拱月般聚拢来,出细碎的碰撞声。
“世伯请看,”
冯紫英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这便是珠母的妙处。”
贾政却怔怔地望着那盘珠子出神。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说不尽的沧桑:
“这珠子倒像极了一个家。
老母亲在时,儿女们再远也要回来团聚;若有一日”
他没有说下去,只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树倒猢狲散,便是这个理了。”
一旁的清客们忙陪笑道:“老爷说得极是。
世间万物,有聚必有散,有散必有聚。”
冯紫英见气氛凝重,忙又展开那顶鲛绡帐。
轻纱如烟,如雾,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云烟散去。
“这帐子据说乃南海鲛人所织,入水不濡,入火不焚”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看见贾政的目光已经飘向很远的地方。
当那架紫檀围屏展开时,连最善奉承的清客也忘了说话。
屏上雕着的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仿佛另一个微缩的荣国府。
每一个窗格后,似乎都藏着一个故事,一个人生。
最后的自鸣钟敲响三下,清脆的钟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惊起了一缕尘埃。
“两万两”
贾政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他想起空了一半的库房,想起前日贾琏来讨银子时的窘迫,想起这个看似花团锦簇的家族,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
“冯世兄,”
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这些实在是难得的珍品。
只是眼下”
他艰难地选择着措辞,“府上诸多不便,只能辜负世兄的美意了。”
冯紫英离去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书房,把贾政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很久都没有动。
宝玉从贾母处出来,心里还萦绕着方才的谈话。
走过穿堂时,忽见茗烟慌慌张张地跑来,脸色煞白。
“二爷,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