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气,莫去告诉!”
这又狠又蠢又透着十二分真诚的毒誓,配上他那副吓得魂不附体的狼狈模样,竟奇异地戳中了黛玉的心。
她本已盈眶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看着他那张因焦急而涨红的脸,那句“癞头鼋驮碑”
的蠢话在耳边嗡嗡作响,一股又气又笑的感觉猛地冲上喉咙。
她终究没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如同冰河乍裂,春水初融。
“呸!”
她啐了一口,方才的羞愤被这滑稽冲淡了几分,可心里的气还没全消,眼波流转间,竟也拈了一句《西厢记》的现成句子狠狠砸了回去,“我原道是个有出息的苗儿,谁知竟是个空有其表的银样镴枪头!
中看不中用!”
这一句回敬,既刻薄又精准,还带着点旗鼓相当的“书卷气”
。
一场因书句而起的风暴,最终也以书句互戗暂时平息。
宝玉赌了千般咒万般誓,才哄得黛玉勉强收起泪容,重新在榻上坐了。
然而那“同鸳帐”
三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黛玉的心版。
方才那一刻的羞愤欲绝,此刻竟在心底最深处,悄然酿出一丝难以言喻、连她自己也不敢深究的隐秘甜浆。
少女的心事,本就是这般百转千回,打是亲,骂是爱,急了便用那书袋里的典故做刀枪,你来我往,杀得个难解难分,却也缠得个密不透风。
暮色四合,将大观园染上一层沉静的靛蓝。
宝玉才从潇湘馆那场又惊又甜的风波里脱身,心尖上还残留着黛玉含羞带怒的眉眼和那句“银样镴枪头”
的回响。
他脚步尚带着几分虚浮,仿佛踩在云端,唇角还噙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傻笑。
“宝二爷!
宝二爷留步!”
一声急促又带着惶恐的叫喊如冷水般泼来。
只见薛蟠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地狂奔而至,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快……快请二爷去!
老爷……老爷在那边书房立等着您呢!
火……火炭似的急!”
“老爷”
二字,如同九霄雷霆,轰然炸响在宝玉头顶!
方才所有的旖旎情思瞬间被劈得灰飞烟灭,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父亲贾政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庞、沉甸甸的戒尺、冰冷如霜的呵斥声……无数可怕的景象瞬间涌入脑海。
他脸色“唰”
地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老……老爷寻我?”
宝玉的声音干涩颤,一颗心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在蔓延:可是那日偷看杂书被觉了?还是前日顶撞先生的话传到了父亲耳中?又或是……摔玉的旧账被翻了出来?他不敢再想,也顾不得体面,拔腿便跟着小厮跌跌撞撞地狂奔起来,一颗心如坠冰窟,在无边的恐惧里浮沉。
一路穿花拂柳,惊飞宿鸟。
当他魂不附体、气喘吁吁地冲到那所谓的“书房”
院门外时,预想中父亲严厉的面孔并未出现。
院门大开,扑面而来的竟是酒肉的浓香和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
我的好二弟!
可把你给盼来了!
想煞哥哥我了!”
薛蟠那粗豪得意的大笑如同破锣般响起。
他一身锦衣,满面油光,张开双臂,像座肉山般猛地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惊魂未定、双腿软的宝玉死死搂住,浓烈的酒气直喷到他脸上。
宝玉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茫然四顾。
哪里有什么老爷的书房?眼前分明是一处花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席上除了薛蟠的几个狐朋狗友,竟赫然坐着那清俊温雅的琪官蒋玉菡!
此刻,薛蟠正得意洋洋地指着满桌珍馐:“瞧瞧!
瞧瞧!
哥哥我新得了四样顶稀罕的宝贝!
人参炖的鹌鹑,茯苓煨的鹿筋,还有暹罗进贡的蜜渍果子,海船刚到的冰镇葡萄!
特意摆下这席面,专等着请我的好兄弟来品鉴品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宝玉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被这混世魔王狠狠耍了一道!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着被戏弄的恼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用力挣脱薛蟠的熊抱,气得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