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送秦可卿灵柩往铁槛寺去,那仪仗煊赫,人潮如沸,哭声震天价响彻云霄,真真是把一条官道哭成了汹涌的泪河。
及至到了铁槛寺,那寺名便透着森森冷铁般的威严,仿佛一道隔绝生死、划分阴阳的巨闸,默然镇守着轮回的边界。
朱门一启,肃穆的梵呗钟磬之声扑面而来,然而顷刻间,这佛门清寂便被贾府浩荡的人马冲得七零八落。
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顷刻间佛堂成了喧嚷的市廛,肃穆的禅房成了摩肩接踵的逆旅。
客房终究有限,狭仄得令人气闷。
王熙凤两道修眉一蹙,丹唇微启,那清凌凌的声音便如碎玉般掷地有声:“这地方腌臜,气味也浊。
宝玉、秦钟,你们几个小的,随我挪挪窝,咱们去那馒头庵清清静静住一晚罢!”
那馒头庵名字虽俗,庵堂却小巧雅致,几竿修竹,数丛芭蕉,倒也隔绝了铁槛寺那边的喧嚣。
庵主净虚老尼闻听贵客临门,忙不迭地迎出来,脸上堆叠的笑容比佛前供奉的香花还要殷勤热烈:“哎哟哟!
我的凤奶奶!
真真是菩萨驾临,满庵生辉啊!
这月色今宵,必是沾了奶奶的仙气才这般皎洁!”
她双手合十,几乎要拜下去。
凤姐被这滚烫的奉承熨帖得通体舒泰,矜持地扬了扬下颌,由净虚引着,款步入了禅房。
待安顿下宝玉、秦钟等人,净虚老尼觑着空隙,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便凑到凤姐身边,屏退了左右,脸上堆出十二万分的恳切与神秘。
“奶奶,”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沙哑,“长安城里头,有一桩孽缘悬而未决,搅得几家不得安生。
说来也是可怜,一位金尊玉贵的张金哥小姐,花朵儿似的人品,早年间便许了守备家的公子,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唉……”
净虚重重一叹,仿佛那愁绪已化作了千斤重担压在她心上,“谁承想,知府大人那位内弟李衙内,不知在哪处惊鸿一瞥见了金哥小姐,便如痴如狂,立誓非卿不娶!
张家……唉,也是情势所迫,竟生了悔婚之意。
那守备府岂是省油的灯?一纸诉状告到长安府衙。
奶奶您想,知府大人……那可是李衙内的嫡亲姐夫!
这官司,张家眼见着是要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了!”
凤姐端坐椅上,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一只翠生生的玉镯,闻言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那声音冷峭如檐下冰棱:“哦?这等背信弃义、攀附权势的官司,老菩萨巴巴地说与我听做什么?我们这样诗礼簪缨的世家,难不成还去管那起子混账官司?没得玷污了门楣!”
她眼波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直直刺向净虚,“莫非是张家走投无路,求到了你这佛门清净地,想托你当个中人,攀扯上我们府里的门路?”
净虚心头一凛,随即脸上那悲悯愁苦之色愈浓重,几乎要滴下泪来:“阿弥陀佛!
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奶奶您这双慧眼!”
她双手合十,急急念了声佛号,“张家也是走投无路,只求能退了守备家的婚约,全了李衙内一片痴心。
他们倾家荡产,愿奉上三千两白银,只求奶奶慈悲,在云老爷(云光节度使)跟前递一句话!
这银子,是张家倾家荡产的供奉,更是李衙内泣血椎心的赎罪钱啊!”
她觑着凤姐神色,声音愈恳切,“奶奶!
这点子事,在别人眼里是登天的难,可在您跟前,不过是拂一拂衣袖的尘埃!
您是谁?您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万不及一!
贾府的金面,云老爷岂有不从的?您动动玉指,便是救了几条性命,成全了一段肝肠寸断的痴情啊!
这银子,只当是给奶奶添些脂粉钱,也是他们张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得奶奶垂怜这一遭!”
这一番话,句句敲在王熙凤心坎上。
三千两!
那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仿佛已在眼前堆成了小山,映着她心底那簇名为野心的火焰。
她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只把玩着镯子的手微微一顿,丹凤眼斜睨着净虚,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罢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施恩般的慵懒,“看在你老菩萨面上,也是那守备家仗势欺人忒不像话!
这银子,我原是不屑的……权当是积点阴德吧。
你让张家备好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