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的天,塌了。
他对着满府惶惶的仆从嘶喊,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倾其所有!
倾我宁府之所有!
我要这山河失色,要这日月无光,要这满城的人都知道,我贾珍,是用怎样的心,在祭奠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那决绝,是恨不能将整个宁国府都化作纸钱,焚于她的灵前。
于是,一场旷古烁今的哀荣大典,铺陈开来。
那棺椁,据说是深埋地脉万年、汲尽天地灵气的神木所制,通体温润如玉,隐隐有幽光流转,寒气不侵,暑热不扰。
便是那横扫六合的始皇帝陵寝,怕也要在此棺前黯然失色。
出殡那日,素幡如雪,遮天蔽日。
送葬的仪仗蜿蜒如白色巨龙,不见尾。
沿途彩棚高结,香烛缭绕,祭品堆积如山。
王孙贵胄,贩夫走卒,皆屏息凝望,只为沾一沾这“生前寂寂无人问,死后哀荣动九霄”
的绝世风华。
这哪里是丧?分明是九天仙子谪落凡尘后,一场令红尘失色的盛大回归!
偌大的场面,哀声动地,千头万绪。
贾珍早已哭得形销骨立,魂魄离体;尤氏则“旧疾”
骤,卧于锦帐深处,气息奄奄,只余一缕游丝般的叹息:“痛煞我也……心口如刀绞……府中诸事……万望珍大爷……勉力支撑……”
那紧闭的双眼,隔绝了外间所有纷扰。
这烫手的山芋,这弥漫着隐痛与尴尬的乱局,她避之唯恐不及。
危难之际,一道明艳如火、锋利如刃的身影,自荣国府破空而至!
王熙凤!
这位行止间自带霹雳弦音、眉目流转便定人生死的“凤辣子”
,临危受命,执掌宁国府“秦氏哀荣大典”
的乾坤枢纽!
她足下生风,环佩铿锵,踏进宁府的一刹那,惶惶的人心竟奇异地被一股无形的威压慑服。
正当宁府哀声震天,白烛泣血之际,南方的噩耗,伴着扬子江上湿冷的雾气,悄然飘至荣国府深宅。
巡盐御史林如海,黛玉那如山如海的慈父,竟在扬州任上,撒手人寰!
积劳成疾?思念亡妻成疴?抑或是那单薄文弱的身躯,终究承载不起双重的剜心之痛?无人能尽知。
贾母闻讯,手中捧着的定窑甜白瓷盏“哐当”
坠地,碎玉飞溅。
她老泪纵横,浑身颤抖:“如海……我的好贤婿啊!
敏儿……敏儿刚去,你怎忍心也……也抛下我这白人?抛下你那孤苦伶仃的颦儿?苍天啊!
你何其残忍!
何其不公!”
那哭声,是白人送黑人的断肠之音,是命运接二连三重击下的绝望悲鸣。
潇湘馆内,黛玉闻此晴天霹雳,纤弱的身子晃了晃,如风中残荷,直直向后倒去。
紫鹃雪雁惊呼着扑上,才堪堪扶住。
她伏在冰冷的案几上,泪如雨下,肝肠寸断:“爹爹……爹爹!
女儿不孝……不能侍奉汤药于榻前……不能……不能见您最后一面啊!
娘亲去了……如今您也……也舍我而去……这偌大世间,颦儿……颦儿真真成了无根的浮萍,无主的孤魂了!”
那泪,浸透了案上的薛涛笺,晕开了墨痕,仿佛要将满园的翠竹都哭弯了腰。
她猛地推开丫鬟,踉跄奔至墙角,抓起那柄葬花的香锄,悲泣道:“锄儿……锄儿!
往日你葬的是残红,今日……今日我要去葬爹爹……葬我这……永世无法弥补的憾恨啊!”
贾母强忍悲痛,拭去老泪,决然道:“去!
颦儿必须回去!
送她父亲最后一程!
这护送之责——”
她的目光扫过满堂子孙,最终落在一人身上,“琏儿!
非你不可!”
贾琏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不得不堆起沉痛肃穆:“老祖宗放心!
孙儿便是拼却性命,也定护得林妹妹平安周全!
此去扬州,风霜雨雪,刀山火海,孙儿一肩担之!
绝不让妹妹受半分委屈,掉……掉一根青丝!”
他心中却暗自盘算:那本新得的扬州风月宝鉴,得寻个稳妥处藏好。
烟波浩渺的运河之上,客船孤帆。
黛玉凭栏独立,素衣如雪,泪眼朦胧地望着滔滔东逝的江水,心如刀绞:“这水……流得这般急……这般无情……像极了爹爹耗尽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