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她脸上那层习惯性的倨傲终于褪去,露出一丝真切的、带着玩味的笑意:“快起来吧。
天色不早,也不虚留你们了。
得空了,再来逛逛便是。
周姐姐,好生送老人家出去。”
当刘姥姥紧紧攥着那包救命的银子,拉着懵懂的板儿,终于踏出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荣国府后角门,重新站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时,她仍觉身在云端。
冰冷的北风如刀割面,却让她陡然清醒。
她狠狠地、用尽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哎——哟!”
钻心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随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混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心酸。
“疼!
是真的!
是真的啊!”
她将怀中那沉甸甸的布包搂得更紧,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对着茫茫风雪嘶声喊道:“板儿!
我的好孩子!
看见了吗?姑奶奶是菩萨!
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咱家有救了!
回去!
回去姥姥给你买肉!
买最大最肥的肉!
管够!”
板儿眼中终于有了光亮,只反复念叨着一个字:“肉!
肉!
肉!”
刘姥姥缓缓回身,望向身后那巍峨连绵、灯火辉煌如同天上宫阙的荣国府,目光复杂如深潭。
有绝处逢生的感激涕零,有对泼天富贵的惊心动魄,更有一种微妙的、不甘的野望如星火般悄然点燃。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顽强生长:等熬过了这个冬,等田里有了新绿……我要带上最水灵的瓜菜,最鲜嫩的鸡鸭……再来!
礼多人不怪!
这条通天的金梯,我老婆子……抱定了!
风雪中,祖孙俩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渺茫的归途。
而荣国府那暖阁深处,凤姐正慵懒地倚回锦褥,对着整理妆奁的平儿轻笑道:“这刘姥姥,倒是个村野的妙人儿,话虽粗陋,却直白得有趣。
那二十两银子,权当是……”
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与消遣,“权当是请她来唱了一出乡野俚曲,解了半日闷罢!
倒也……值了。”
平儿轻轻合上妆奁,抿唇一笑,声音温婉:“奶奶心慈,佛祖定会保佑的。”
窗外,暮色四合,将这座繁华的牢笼与无尽的悲欢,一同温柔地吞噬。
这一日的风雪叩门,在侯门深院中不过是一粒微尘,却在卑微者的命途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悄然埋下了日后大观园中那场啼笑皆非又暗含悲悯的重逢伏笔。
恩与惠,悲与悯,在这朱门内外,无声地流淌,交织成红尘万丈中,一曲永恒的低回咏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