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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财政危机(1 / 5)

天目山的晨雾,惯常是缠绵悱恻的,裹着千竿翠竹的清气,丝丝缕缕,漫过凤家祖宅那高耸的马头墙,浸润着雕花窗棂上繁复的缠枝莲纹。

这日的雾气却有些异样,沉甸甸地悬着,仿佛吸饱了山外飘来的硝烟味,滞涩得化不开。

凤九皇斜倚在露台那镶满西洋彩色玻璃的雕栏旁。

玻璃是前些年从法兰西运来的,赤橙黄绿,拼出些光怪陆离的图样,将山间的光影割裂、扭曲。

他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目光却穿透斑斓的色块,落在下方回廊间一片鸡飞狗跳的景象上。

三十六名账房先生,平日里最是讲究个“静”

字,此刻却像炸了窝的雀儿,抱着厚如城砖的账簿,在九曲回廊间狂奔。

青石板路被无数慌乱的布鞋底踏得亮,几张来不及拾掇的巨额银票被山风猛地卷起,打着旋儿,飘飘荡荡,越飞越高,竟似清明时节漫天抛洒的纸钱,透着股不祥的寂寥。

一丝极淡的焦糊味,混在湿冷的山雾里,钻进凤九皇的鼻端。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气味,与山下那意大利机械缫丝厂日夜吞吐的白汽不同,带着焚烧的躁意。

他刚从凡尘俗世归来不久,父亲凤老太爷忧心忡忡,言及外头世道剧变,乾坤倒悬,特命他这嫡脉长子亲临“观看”

,以定家族进退之策。

所见所闻,确如沸鼎烹油,却不想,那燎原的野火,竟烧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连这天目山深处的百年根基,也闻到了烟味。

“九爷——!”

一声破了音的嘶喊,撕破了露台短暂的静谧。

大掌柜沈墨农,这位凤家倚重的编外臂膀,此刻全然失了往日的从容。

他跌跌撞撞冲进楼下的花厅,一身讲究的杭绸长衫下摆沾满黄泥浆子,像是刚从泥地里滚过。

那张素来沉稳的方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抖开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电报纸。

手背上赫然几道新鲜的擦伤,血迹已凝成暗褐色。

“汉阳!

汉阳的炼铁厂…完了!

让革命党占了!”

沈墨农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厉害,“工人们…工人们砸开了保险库,把咱们刚调试好的那几座德国进口的贝塞麦转炉…都给…都给砸了个稀巴烂啊!”

那“稀巴烂”

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心尖滴血的痛楚。

凤九皇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从身旁紫檀小几上拿起一把錾花银剪,拈起一支上好的哈瓦那雪茄,仔细修剪着茄帽。

剪刃锋利,出细微的“嚓嚓”

声。

“慌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种沉凝的力量,压得花厅里嗡嗡的回响静了几分,“去年苏州河畔张謇先生的纱厂闹罢工,工潮汹汹,不也…风平浪静了么?无非是多费些银钱,安抚人心罢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常。

“这次不一样!

九爷!

不一样啊!”

沈墨农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露台上的身影,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震得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琉璃枝形吊灯都跟着嗡嗡共鸣,细碎的水晶坠子叮叮当当乱响。

他像是豁出去了,一把扯开自己汗湿的衣领,露出脖颈侧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边缘还带着擦破的血痕。

“卑职…卑职是从武昌码头挤上最后一条小火轮逃出来的!

您没看见…您没看见啊!

长江江面上,那些挂着十八星怪旗的炮艇,对着官家的粮仓、盐栈…轰轰地放炮啊!

火光冲天!

那些兵…哪里是兵,简直是土匪!

连…连盛宣怀盛大人督办、朝廷根基所在的铁路局衙门,他们都敢一把火烧成白地!”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浸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话音未落,窗外山脚下猛地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轰隆!”

整个花厅的地板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凤九皇修剪雪茄的手终于顿住,两道英挺的剑眉紧紧锁起,循声望去。

只见山坳深处,那片他五年前耗费巨资、远涉重洋从意大利引进的蒸汽机械缫丝厂区,此刻正腾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直扑云霄。

那是他凤家新财源的命脉所在,两百台精密的自动缫车日夜轰鸣,吐出的洁白生丝,每日价值何止千两白银!

而此刻,浓烟之下,影影绰绰,竟有数百名工人,像决堤的洪水,正奋力推倒厂区外围沉重的铸铁栅栏。

那粗壮的铁条在众人的合力下出刺耳的金属呻吟,轰然倒塌。

人群如蚁群般涌出,肩上扛着成捆成捆、本应属于凤家的雪白生丝,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向下,四散奔流。

“反了!

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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