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殡仪馆的整容室,藏在主体建筑最深处的一条走廊尽头。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消毒水试图掩盖一切,但福尔马林的刺鼻、蜡油的甜腻,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而滞重的气息,总是顽固地渗透出来,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林薇站在整容室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包着不锈钢边条的木门。
她是新来的遗体整容师,实习期。
带她的师傅,姓吴,大家都叫他老吴。
老吴五十多岁年纪,矮胖,谢顶,总是穿着一身洗得白的深蓝色工装,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慢吞吞的,像一台上了年头却依旧精准的机器。
整容室里灯光惨白,照着一尘不染的不锈钢操作台和旁边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器械。
墙壁是冰冷的白色瓷砖,一直贴到顶。
靠墙立着几个巨大的冷藏柜,金属柜门泛着幽冷的光。
“来了。”
老吴头也没抬,正戴着手套,检查着一具刚刚送过来的老年男性遗体,准备进行常规的清洁和整理。
“吴师傅。”
林薇低声应了一句,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她学的是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理论知识学了一大堆,但真正面对冰冷的遗体,感受着这空间里无孔不入的死亡气息,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翻搅。
老吴没再多说,只是示意她过来看,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操作,一边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声调讲解要点:“清洁要彻底,动作要轻,要稳。
毛整理,妆容……要自然,要像睡着了一样。
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尊重。
不管他生前是什么人,现在,他只是需要我们帮助的逝者。”
林薇用力点头。
几天下来,林薇跟着老吴处理了几具遗体,大多是自然死亡的老人。
她慢慢开始适应,虽然每次触碰那冰冷而僵硬的皮肤时,指尖还是会微微颤,但至少不会像第一天那样,差点吐出来。
老吴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工作。
但他偶尔会冒出几句没头没尾的告诫。
比如,在整理一具因车祸而面部受损严重的遗体时,他会在修复间隙,突然哑着嗓子说:“有些伤,看见了,修好了,就忘掉。
别琢磨是怎么来的。”
又比如,有一次林薇无意中提起,觉得夜里值班时,走廊尽头好像总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老吴正在调配蜡油的动作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夜里没事,别出这屋。
听见什么,当没听见。”
林薇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只当是老殡葬人的职业习惯,一种对死亡和未知的敬畏,或者说,是一种心理防护。
直到那天下午。
一辆黑色的殡葬车送来了一具新的遗体。
交接单上,信息很简单:姓名张雅(化名),性别女,年龄二十八,死因:意外坠落。
要求:遗体修复,整容,妆容自然安详。
遗体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操作台上,盖着白布。
老吴示意林薇做好准备。
当白布被掀开的一刹那,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林薇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太惨了。
从高处坠落,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摧毁了这张年轻的脸。
颅骨有多处凹陷和碎裂,面部软组织破损严重,五官扭曲变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建筑材料的气味,弥漫开来。
林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白。
老吴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凑近了些,仔细查看着损伤情况,眉头微微皱起,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年轻……可惜了。”
他拿起交接单,又看了一眼,手指在“要求”
那一栏顿了顿,然后对林薇说:“损伤比较重,修复要时间。
你去准备材料,石膏,蜡油,肤蜡,颜色调接近一点。”
林薇强忍着不适,去旁边的物料间准备。
等她端着东西回来时,看到老吴已经开始了初步的清理和颅骨复位。
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林薇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也比平时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修复过程漫长而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