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急诊科,永远像一锅被煮到冒泡的滚水。
惨白的灯光不分昼夜地倾泻,照着一张张因痛苦、恐惧或麻木而扭曲的脸。
空气里是消毒水、血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疾病和绝望的浑浊味道,浓烈得几乎能尝出铁锈和腐败的甜腻。
人声、哭声、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推车轮子与地面急促的摩擦声、医护人员短促有力的指令声……所有声音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压迫耳膜的噪音背景墙。
杨振就是这锅滚水里的一颗小石子。
规培第二年,轮转到急诊,像被扔进了一个高旋转的脱水机,每天结束工作,都感觉灵魂已经被甩干,只剩下一具凭着本能移动的躯壳。
带他的老师姓赵,赵建国,一个在急诊干了快二十年的老主任。
赵医生个子不高,精瘦,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话不多,但每句都像钉子,能砸进你脑子里。
杨振报到的第一天,老赵没跟他废话什么医者仁心,只是在他熟悉环境,路过抢救区最里侧那个用深蓝色帘子完全隔开的角落时,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他,哑着嗓子,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小字,记住。
夜里值班,3号抢救床,别单独进去。
任何时候,别掀开那床头柜上盖着的白布。
还有……”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别回应那张床可能出的任何声音。”
杨振当时正被一个醉酒闹事的家属纠缠得心烦意乱,闻言只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角落看了一眼,随口“嗯”
了一声,并没太往心里去。
急诊科怪谈多,哪个老一点的科室没有点神神叨叨的传说?他一个学了八年现代医学的准医生,对这些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3号床?大概是哪个危重病人刚走,老赵怕他这新人毛手毛脚触景生情吧。
或者,干脆就是老赵故意吓唬他,给他立规矩。
接下来的几天白班,杨振忙得脚不沾地,处理不完的清创缝合,看不完的热腹痛,还有各种突的抢救。
他几乎忘了老赵那几句没头没尾的叮嘱。
3号抢救床那边一直很安静,帘子也始终拉着,他偶尔路过,瞥见帘子底下露出的病床金属轮子和旁边那个蒙着白布的床头柜一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直到他第一次独立值夜班。
白班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撤去,到了后半夜,急诊科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下的宁静。
灯光似乎也变得慵懒,在空旷的候诊区和走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只剩下几个留观病人轻微的呻吟,以及监护仪器不知疲倦的、规律的嘀嗒声。
这种寂静,比白天的吵闹更让人心头毛。
杨振坐在护士站里,对着电脑整理病历,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就在他几乎要一头栽倒在键盘上时,一阵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不是病人的呻吟,不是仪器的嘀嗒。
像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声音很轻,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身边。
杨振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睡意瞬间驱散。
他侧耳细听,那啜泣声又消失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
幻听?太累了?
他甩了甩头,继续低头看屏幕。
过了几分钟,那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清晰了一些。
确实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很低沉,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痛苦?声音的来源方向,似乎就是……抢救区那边。
杨振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站起身,走出护士站,朝着抢救区走去。
值班护士小刘正趴在台子上打盹,显然什么都没听见。
抢救区的灯光比其他区域更亮一些,几张病床上躺着危重病人,身上插着管子,连着仪器,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屏幕上平稳地跳跃着。
一切正常。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最里侧,那个被深蓝色帘子完全隔开的角落。
3号抢救床。
哭声……好像就是从帘子后面传来的?
他屏住呼吸,轻轻走近了几步。
越靠近,那哭声似乎越清晰。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