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神”
,动了。
它没有飞,也没有瞬移。
它只是抬起脚,朝着摩天楼的边缘,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踏入虚空。
广场上,所有幸存者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预想中的坠落没有生。
虚空,在它的脚下凝为实质,化作无形的琉璃阶梯,稳稳承托住了它的身形。
它就那样,一步,一步。
顺着那道只存在于感知中的阶梯,从千米高空,向着人间,从容走来。
它的身姿,是画皮赋予的绝代风华。
它的步伐,却带着神将才有的千钧之重。
每一步落下,整个城市上空的阴云,都被无形的气机震散一分。
阳光,第一次有了穿透的可能。
“下……下来了……”
那个年轻道士瘫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声音都变了调。
“师叔,这东西走路……不靠腿,靠气势啊!”
老道长没有理他。
他只是死死握住那柄已经沦为凡木的桃木剑,掌心被裂开的木刺扎破,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正在“下楼”
的身影。
那不是任何他认知中的仙、神、鬼、魔。
那是一种全新的,只属于“规矩”
的造物。
终于。
那尊神将,落地了。
它的双脚,轻轻踩在广场冰冷的石砖上,没有出半点声响。
它就站在那片灰色灾疫的边缘,相隔不过三尺。
一边,是吞噬生机、散播绝望的混沌。
另一边,是身披画皮、面戴神将的规矩。
灾疫的灰雾剧烈翻涌起来,仿佛一头被挑衅到极致的凶兽,出无声的咆哮。
雾气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浮现,亿万种绝望的情绪化作实质的诅咒,朝着神将席卷而去。
神将没有动。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双眼睛,一金一绯,倒映着灰雾中的众生苦相。
金色的左眼,是审判。
绯色的右眼,是慈悲。
下一刻,它伸出了手。
那只由画皮构成的,找不出一丝瑕疵的,温润如玉的手。
五指纤长。
它轻柔地,探入了那片能腐蚀万物的灰雾之中。
没有法力激荡,没有金光护体。
就像一个技艺最高的外科医生,将手伸入了病人最深、最致命的伤口。
灰雾疯狂地侵蚀着它的手臂,试图将这具胆敢触碰它的身躯同化、撕碎。
可那只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它在那片混沌的绝望中,精准地,拨开层层叠叠的怨念,绕过无数纠缠的残魂。
然后,它停住了。
它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感觉。
广场上的所有修行者,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片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灾疫,它的核心,它的“病灶”
,被找到了。
神将的手,缓缓抽回。
它从灰雾中带出的,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王。
那只是一团拳头大小的,近乎透明的,像风中烛火般摇曳的微光。
光团里,是一个小小的婴孩蜷缩的影子。
它在无声地啼哭。
它的哭声,就是整片“哀思之疫”
的源头。
它就是第一个被绝望吞噬的灵魂,是这场瘟疫的“零号病人”
。
神将举起手,将这团承载了所有痛苦源头的魂火,托到自己脸谱之前。
它低头,凝视着它。
绯色的右眼,流淌出无尽的哀伤与理解。
它看懂了它的恐惧,它的不甘,它的孤独。
金色的左眼,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
它判定了它的痛苦,它的扭曲,它的无解。
神将张开了嘴。
一道声音,从那张静止的脸谱之下传出。
那声音很奇异,既有男子的沉雄,又有女子的轻柔,重叠在一起,化作一种非人的,神明般的咏叹。
“苦已尽。”
“当安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它对着那团魂火,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没有温度,没有力量。
却带着一股“尘归尘,土归土”
的终极规矩。
那团啼哭的魂火,在这一口气中,停止了颤抖。
婴孩的虚影舒展开来,脸上那永恒的痛苦,化作了一丝安详的微笑。
它化作点点微光,消散了。
病灶,被剔除。
就在那团魂火消散的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甚至还在不断向外扩张的“哀思之疫”
,轰然一震。
那片浓稠如墨的灰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度,飞快褪色,变得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