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脸上的慈悲,寸寸碎裂。
不是崩解,而是像一层精致的釉面,在无声中产生了亿万道细密的裂痕。
神韵,荡然无存。
给泰山石镇纸抛光。
用佛祖悟道的菩提枯枝。
抛光。
这几个字,不是重锤,是刻刀。一笔一划,将他数百年的禅心修为,当成一块朽木,雕成了一个笑话。
刘根彻底石化了。
他捧着粥碗,思维已经停转,魂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天灵盖里揪了出来,飘飘荡荡。
脑海里,只剩下“佛祖”、“树枝”、“抛光”几个字在疯狂对撞,搅成一锅混沌。
老板,终于对佛祖下手了。
唯有账房先生的算盘,在经历了千分之一秒的卡顿后,爆发出急促如暴雨的撞击声。
算珠撞出了残影。
它无法计算菩提枝的价值,但它能计算,这件“抛光耗材”将为“山河”镇纸带来何等恐怖的资产增值。
姜白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得像是问邻居要一根葱。
法海的身体,比他的意志更快做出了反应。
他松开了手。
那截承载着佛门至高荣光的菩提枯枝,稳稳落入姜白掌中。
这一刻,法海心中再无愤怒与屈辱,只剩一种近乎虔诚的荒诞。
他想看。
他必须看。
一截见证了“空”之真谛的圣物,在一双只认“规矩”的匠人手中,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终点。
姜白拿着枯枝,并未立刻动手,而是举到眼前,对着光,审视那枯槁的纹路,像在审视一根木料的年轮。
随后,他走到后院的石磨旁。
那石磨,平日用来磨朱砂与墨锭,磨盘上还残留着红黑色的粉末。
他将菩提枯枝置于磨盘之上,拿起石杵,随意压下。
“咔嚓。”
一声轻响。
佛祖悟道时折下的枯枝,断了。
法海眼角剧烈一抽。
姜白面无表情,开始研磨。石杵与磨盘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恒定的韵律。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梵音禅唱。
那截枯枝被碾成最细腻的粉末,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仿佛沉淀了无尽光阴的淡金色。
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混杂着草木枯荣的气息,在小院弥漫。
刘根闻到这股味道,飘到一半的魂魄,竟被硬生生拽了回来,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
姜白用裁纸刀,将磨盘里的淡金色粉末,小心刮到一块干净的鹿皮上。
然后,他拿起了那方黑沉沉的泰山镇纸。
他没有立刻抛光,而是用指尖蘸了点粉末,在镇纸光滑如镜的表面,轻轻画了一笔。
仅此一笔。
镇纸“山河”猛地一沉。
并非重量增加,而是它的“存在感”,变得无比厚重。仿佛它不再是一块石头,而是整片山河沉默的意志具象。
“嗯,还行,吃得进去。”
姜白自语一句,这才开始动手。
他捏着鹿皮,用一种极其专注的姿态,缓缓擦拭。
每一次摩擦,都在为这件死物,校对着某种最根本的规矩。
淡金色的粉末,一点点被镇纸的表面“吃”了进去。
那极致的黑,愈发深邃,仿佛一个吞噬万物的微缩黑洞。上面雕刻的“山河”二字,不再是刻痕,而是两条通往绝对虚无的裂隙。
最后一点粉末被吸收殆尽。
姜白停下动作,将镇纸重新放回柜台。
落下的那一瞬。
世界,停摆了。
不是声音消失,不是时间凝固。
而是“概念”的绝对寂灭。
风中悬停的尘埃,刘根脸上定格的惊恐,账房先生扬起的算盘珠,灶上粥锅里冒出的最后一缕蒸汽……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动”的属性。
后院角落,那个装着骨甲魔神的木箱,那永不停歇的震动与冲撞,戛然而止。
箱子里那股混乱、暴虐的意志,不是被镇压。
而是被……抹去了。
就像画上的一抹败笔,被一只无形的手,用最纯粹的“无”,彻底擦除。
这片寂灭只持续了一瞬。
姜-白拿起了镇纸。
“哗啦——”
世界活了过来。
风声,心跳声,远处街角的叫卖声,一瞬间涌入耳中。刘根大口喘气,满脸劫后余生。账房先生的算盘珠重重落下,发出刺耳巨响,纸糊的脸上,竟出现了几道裂纹。
后院的木箱,静静躺着,再无半点声息。
姜白举起手中的镇纸,对着光看了看,那块石头如今平平无奇,甚至比之前更加朴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