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腊月廿八,开德府,秦王府书房。
年关的喜庆气息,被府内尚未散尽的哀思冲淡了许多。
庭院中积雪未融,檐下悬着的素白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提醒着人们这里刚经历了一场丧事。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尤其是对于生者而言。
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松木的清香混合着墨香,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营造出一方温暖而宁静的天地。
陈太初褪去了官袍,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袍,正伏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凝神挥毫。
案头堆满了稿纸,上面绘满了各种精巧的机械图样、复杂的数学公式、以及关于水利工程、金属冶炼、甚至初步的电磁原理的论述。
这些知识,远远越了这个时代普遍的认知水平,是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所携带的宝贵财富。
他并非要立刻将这些惊世骇俗的理论公之于众,那无异于揠苗助长。
他更像一个耐心的播种者,将一颗颗思想的种子精心记录下来,分门别类,加以注释,期待后世有缘人能够现,并在合适的土壤里让其生根芽。
他在书稿的序言中郑重写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此中所载,乃格物之一种可能路径,或可启思路,然切不可奉为圭臬。
实践为检验真理之唯一标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方是治学正道。”
他希望能为大宋的未来,埋下一条通往科技殿堂的隐秘捷径。
窗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王奎。
这位昔日憨厚的玩伴,如今金山基业的实际主持者,此番并未急着返回海外,而是留在了开德府,陪着陈太初守孝。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将一壶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书案一角,低声道:“元晦,歇会儿吧,喝口茶暖暖身子。”
语气中充满了无需言说的关切与陪伴。
陈太初抬起头,看到老友那张被海风和岁月刻满痕迹、却依旧带着质朴笑容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放下笔,揉了揉胀的眉心,笑道:“好,正好有些倦了。
大郎,你也坐。”
两人对坐饮茶,聊些闲话,多是回忆少年时在清河边摸鱼、在茅草屋前嬉戏的往事,暂时忘却了朝堂的纷扰与海外的风云。
这种久违的、纯粹的友情,是此刻陈太初最好的慰藉。
午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赵明玉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虽仍显清瘦,但眉宇间的病态已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温婉端庄。
老太爷的丧事,虽主要由韩氏、柳氏两位侧妃操持内外,但她作为嫡长媳,仍需出面应对诸多礼节往来,心力耗费不小。
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走到书案边,将托盘轻轻放下,柔声道:“官人,写了一天了,用些点心吧。”
说着,自然而然地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松烟墨,在端砚中轻轻研磨起来,动作娴雅。
陈太初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放下笔,端起参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流遍全身,驱散了伏案的疲惫。
他注意到妻子眉宇间那抹忧色,温声问道:“明玉,可是有什么事?”
赵明玉犹豫片刻,轻叹一声,道:“官人,眼看就要过年了,孩子们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她抬眼看向丈夫,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与无奈,“忠和这孩子,前些年我就说该给他定亲了,你总说他还小,要多历练。
这一拖,眼看都二十出头了!
还有紫玉,过了年就十七了,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许了人家。
她常年跟着你在海上跑,性子野,可终身大事,总不能一直这么耽搁着吧?紫玉许配给谁,得你把关;忠和要娶哪家的小娘子,你这做父亲的,也得过问一下才是。”
陈太初闻言,猛地一怔。
时光荏苒,他整日忙于国事、变革、乃至应对层出不穷的危机,竟疏忽了儿女已然长大成人。
记忆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嚷嚷着要出海的小男孩,那个在甲板上像男孩一样攀爬缆绳的小丫头,仿佛一夜之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愧疚的笑容,拍了拍额头:“哎呀!
你看我这记性!
真是……忙糊涂了。
忠和……他不是早已定亲了么?是哪家的小娘子来着?”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一片模糊,只得讪讪地看向妻子,“有你把关,我是放一百个心的。
你定下的,定然是极好的。”
赵明玉见他这般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你呀!
是吏部侍郎周大人家的嫡次女,三年前就换了庚帖的!
你当时还说周家家风清正,姑娘贤淑。
怎么全忘了?”
陈太初恍然,连连点头:“对对对,周家姑娘,是有这么回事。
你看我这父亲当的……那,依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