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车轱辘碾过最后一道土坎，吱呀作响的驴车驶入了小汤山镇的地界。
&1t;br二人在昌平大大小小的村落间穿梭了足足半个多月，那身货郎的粗布棉袍子早已蒙上了一层灰垢，与他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相映成趣。
&1t;br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问题：土地划分的纠纷、烈属抚恤的未展开、基层干部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村民对土改政策的误解与恐慌、乃至新货币的未普及，&1t;br以及普遍存在的贫困与生产落后……能现场解决的，他立刻拍板处理；需要带回县里研究的，也会重点标记。
&1t;br但最让他忧心的，是那些“行为主义”
——许多基层干部和部分村民，解决问题、判断是非，靠的不是深入调查的精神，而是固有的偏见、陈旧的观念甚至私人的恩怨。
&1t;br这些烙印，并非刀枪，却比刀枪更顽固。
它们深植于一些干部的思维里，让他们解决问题靠的是“向来如此”
的惯性，划成分凭的是“看着像”
的偏见，甚至掺杂着私怨旧隙。
&1t;br就像李家坳墙上的标语，像对王有德成分的武断划分。
&1t;br“吁——”
赵鹏轻喝一声，勒住缰绳。
小汤山镇，此行的终点，陈朝阳知道这个地方。
后世，这里将以“温泉之乡”
名动京华，是疗养休闲的胜地。
&1t;br但此刻，初春的小汤山镇，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与“著名”
二字毫不沾边，只有战乱后的凋敝与一种被埋没的潜能。
&1t;br破败，是它的底色。
低矮的土坯房参差排列，不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草筋。
&1t;br几条所谓的“街”
，不过是略宽的泥路，被牲口蹄印和车轮反复碾压，雨后积着浑浊的水洼，散着潮湿的土腥气。
&1t;br几间门脸稍大的铺子——杂货铺、铁匠炉、一个门帘油腻的小饭馆——也门可罗雀，掌柜的倚着门框打盹，一派萧索。
&1t;br镇子不大，一眼能望到头，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繁华，而是战乱后尚未喘匀的气息。
&1t;br但一种独特的气味，若有似无地钻入鼻腔，带着一丝矿物质特有的、类似硫磺的微涩感。
&1t;br“走，看看去。”
他招呼赵鹏，循着气味和偶尔担着木桶走过的村民指引，向镇子边缘走去。
&1t;br几处露天的泉眼很快出现在眼前。
汩汩的热水从地底涌出，在初春的寒气里蒸腾起浓白的雾气。
&1t;br泉水浑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乳白色或黄绿色，水面漂浮着矿物质凝结成的、油脂般的浮垢。
&1t;br几块歪斜的石头或几片破烂的木板潦草地围在泉眼边，算是唯一的“设施”
。
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正用木桶、陶罐吃力地汲水。
&1t;br不远处，搭着几个四面漏风的草棚子，里面人影晃动，隐约传来压抑的呻吟和舒服的喟叹——那是本地人花几个铜板就能泡个澡的“天堂”
。
&1t;br稍好点的，是两间土坯垒的、顶上盖着茅草的“澡堂子”
，门口挂着辨不出颜色的破布帘，进出的人也都缩着脖子。
&1t;br陈朝阳蹲下身，伸手探向一处泉眼边缘流动的热水。
&1t;br“嘶！”
指尖传来的滚烫让他瞬间缩手。
他看着那氤氲缭绕、带着刺鼻硫磺味的水汽，眉头紧锁，眼神却异常明亮。
&1t;br后世车水马龙、绿树掩映间星罗棋布的疗养院，人们惬意浸泡的画面，与眼前这原始、破败、近乎被遗弃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1t;br“后生，看稀奇呢？”
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了。
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的老汉佝偻着背凑过来，缺了门牙的嘴里呼出白雾，&1t;br“是啊，大爷，没见过这玩意，是看着稀奇，就是烫手～”
&1t;br“哈哈，这水烫得能煮鸡蛋，那边还有不烫的。”
老汉笑着解释，他倒是很乐意向外乡人说道说道本地的特色，说着伸出手，&1t;br“瞅瞅，俺们本地的从来没生过冻疮，都靠这玩意。
冬天泡泡脚，洗洗澡也行，村里的老瘸子泡了三年，膝盖倒是不打弯了。”
&1t;br“那还真不错，就是味道刺鼻的很。”
赵鹏说道。
&1t;br“也是这么个理，庄稼人谁稀罕这玩意儿？浇地烧死苗，牲口见了直甩头，也就剩这点子暖脚的用处”
&1t;br“不过，后生你还别嫌弃，前些年城里来的阔佬，非说这水金贵，雇人挖了青砖池子，还往里头撒花瓣。”
&1t;br说着老汉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