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刑场那股子化不开的血腥气,驿站旁的土路上只余下车马扬起的浮尘。
刑部官员——程诚,掸了掸绯红官袍下摆沾的灰土,脸上那点“观摩”
极刑后的倦怠还未散尽,他看着身旁眉头紧锁的张经纬,随口问道:
“张县男,案子都结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瞧着你比行刑前还愁云惨雾的?”
他语气里带着点京官特有的松弛,仿佛刚才那场千刀万剐不过是场不甚精彩的杂耍。
张经纬回过神,叹了口气,那忧色真切得能拧出水来:“程大人明鉴。
案子是结了,恶徒也伏了法。
可那些被沈开阳炼成药人的乡亲……成百上千的人还躺在那里,跟活死人没两样!
下官这颗心,悬着呐,一刻都不敢松劲儿。
看着他们,比剐了沈开阳还让人揪心。”
程诚“哦”
了一声,像是才想起这茬,拿手帕擦了擦鼻尖:“方才那个……孙药郎?不是嚷嚷着解药配出来了么?我看她跑得跟阵风似的,喜气洋洋。”
“解药是有了点眉目,”
张经纬苦笑摇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袖口上捻着,“可大人您想啊,那是上千号人!
孙药郎一个人,加上她那点人手,就是日夜不停地熬药、送药,那也是杯水车薪!
药材耗用更是海了去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抬眼看向程诚,那眼神里全是焦灼。
程诚眯了眯眼,官场上打滚的直觉让他嗅到了点味道。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靴子踩在土路上出轻微的嘎吱声。
“这事儿嘛……”
他拖长了调子,显得颇为深思熟虑,“倒也不是没法子。
京城汇聚天下珍奇,药材行当更是通达。
本官回京之后,替你张罗张罗,疏通些关节,大批量的药材,也不是弄不来。”
他话锋一顿,侧过身,脸上堆起一种商贾谈价时才有的精明笑意:“只是张县男你也知道,这年头,好药材金贵,加上长途转运,车马脚力、关卡打点……这价钱嘛……”
张经纬心里早有准备,面上却显出几分“肉痛”
,随即一咬牙,斩钉截铁:“只要能救人!
价钱好说!
下官愿在正常市价基础上,再多出三成!
所有运费、打点,一概包圆!”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显得诚意十足。
程诚脸上的笑意顿时真切了几分,褶子都深了些:“三成?张县男果然是个爽快人!
体恤民情,不惜重金,佩服,佩服!”
他抚掌赞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三成利能落到自己兜里多少。
“不过……”
张经纬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不容商量的急迫,“程大人,救人如救火!
这货期,必须定死!
五日之内,第一批救命药必须抵达高阳!”
他盯着程诚的眼睛,伸出五指,“五日之后,每耽搁一天,我这多加的三成,就给您减一成!”
程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五日?这……这也太赶了些吧?京城到高阳,路程可不近,还要调集药材……”
“不不不,程大人,您再想想!”
张经纬往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急切,“早到一天,就能多活几十、上百条人命!
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功德啊!
大人您此次回京操办药材,那可是活人无数的万家生佛!
这功德无量,岂是区区金银可比?再说了,”
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那足足三成的加价,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程诚捻着胡须,眼神闪烁。
张经纬的话像小钩子,一边钩着功德虚名,一边钩着实打实的银子。
他还在掂量,张经纬又抛出一个更重的筹码:
“程大人放心,此事若成,下官定当亲笔拟写本案最终结案疏呈递御前。
大人您此番鼎力相助,筹措救命药材、解我高阳燃眉之急的功劳,必当在案疏中详述,一字不落!”
张经纬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程诚心头猛地一跳!
他可是清楚张经纬那支笔的分量!
一本奏疏就挣来个县男爵位,他的结案疏要是把自己写进去,在圣上面前露个脸……这可比那三成银子诱人多了!
京官熬资历,缺的就是这种能直达天听的“实绩”
!
“咳!”
程诚清了清嗓子,瞬间换上一副为国为民的凛然神色,“张县男心系黎民,拳拳之心,令人动容!
本官岂能坐视?这药材之事,包在本官身上!
五日就五日!
定不叫百姓多等一日!”
张经纬脸上绽开笑容:“程大人高义!
下官感激不尽!”
“钱明!”
张经纬一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