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函当年要收盐税,要清田都是极其正确改革,当时要被他做成功,说不定大明真能剿灭大同社。他恍然意识到,小人原来是自己。
张溥自然不知道文震孟内心的变化,他继续道:“学生请命发行债券,非为敛财,实为求一机会!学生恳请恩师,助学生谋得福建总督一职!若得此位,学生将以把士绅大族手中侵占的卫所屯田,清理出来,将这些土地重新授予募选之精壮,建立真正的‘兵农合一’之新卫所!以一年为期,学生必为朝廷练得十万有恒产、有战心之新军。”
文震孟苦笑道:“土地是士绅大族的命根子!你可知朝廷的历次清丈田亩引动多少血雨腥风?你这是要捅破天!福建必生大乱!你恐有性命之忧!”
张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冷笑道:“命根子?大同社来了,他们的命根子连同脑袋都要被吊上旗杆!学生只是要拿回本属于朝廷、属于卫所的土地,比起徐晨要夺走他们的一切,学生难道不是仁慈?
恩师,以前做不好的事情,但现在反而要容易做,大同舰队炮指泉州之威犹在,学生让福建的士绅选:是交出部分土地,让朝廷练新军保他们剩下的家业?还是等着徐晨的铡刀落下,人财两空,身死族灭?
学生这点‘激进’,在徐晨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哪里算是激进?这明明是很保守。”
澎湖海战,复社成员也是极其关注,他们在内部讨论许久,认为想要朝廷的军队和大同军有一战之力,必须要学习大同军均田的政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夏允彝写书信说了一下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就是用赎买的政策,朝廷收缴大户的土地,给大户一笔朝廷的债券,每年给他们一点钱,当做购买土地的费用。
而收上来的土地分给军户,以江南土地之富饶,当可谓江南募兵百万,彻底改变敌我双方的强弱态势。
但复社内部的讨论基本上都不同意这个政策,认为这样做必然会让江南大乱,给大同社可乘之机。
张溥觉得退一步,把江南卫所的土地清出来能让大多数人接受,毕竟这原本就是朝廷的土地,是江南大族占了朝廷的便宜,现在朝廷收回这些土地,谁也不好说什么。
文震孟看着学生眼中近乎燃烧的火焰,欲言又止。他想说士绅已被近年加征的税赋压得喘不过气,怨恨日深,岂会理解这“苦心”?
但张溥的最后一句话堵住了他:“恩师,朝廷已至悬崖!除了刮骨疗毒,行此险招,还有他途吗?学生此去福建,不成功,便成仁!死在任上,也好过在金陵城破之日引颈就戮!”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蝉鸣聒噪,更添烦闷。
文震孟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明白,在大同社步步紧逼的灭顶之灾前,张溥这剂猛药,或许可能让朝廷立刻毙命,但也有可能救活朝廷。在大同社的压迫下,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八月七日,金陵城,南镇抚司衙门。
金陵城内十三行、各大作坊主被“请”到了议事厅。人人面色凝重,愁云惨淡,大同社的法令几乎断绝了南北的贸易,他们个个损失惨重,一大堆货物堆在仓库当中,根本卖不出去。
只有韦富努力控制着表情,甚至微微低头掩饰嘴角那一丝难以抑制的上扬。大同社的“禁奴令”一出,他在扬州的纺织工坊订单接到手软,订单都排到半年后了。
他身边的曹少安,此刻面如死灰,对着韦富大倒苦水:“都在逼我们!都在逼我们,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听说嫌货贱的!这世道…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