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玻璃窗上凝着层白雾,被屋里的热气熏得软软的,能看见外面零星炸开的烟花在雾上印出淡淡的光斑。
两桌人把堂屋挤得满满当当,八仙桌上的白瓷盘摞得老高。
酱肘子的油光、炸丸子的金黄、炖鸡汤的热气混在一起,漫出一股子让人踏实的香。
罗海涛把江诗雨往桌边引时,胡好国的儿子正举着糖葫芦跑过,差点撞翻她的羊绒大衣。
“慢点跑!”
胡好国媳妇笑着拽住孩子,给江诗雨递道歉,“婶子,不好意思,别介意啊,孩子野。”
江诗雨扯了扯嘴角,指尖划过大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墙根立着的暖气片包着碎花布套,年画是去年的旧款,边角都卷了边。
罗有谅就坐在对面,黑色毛衣袖口沾着点酱油渍,正给关舒文夹盘子里的清蒸鱼,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奶,您尝尝这个松鼠鳜鱼,有谅特意给您挑的刺。”
胡好月把小半碗鱼肉推到关舒文面前,眼睛弯得像月牙。
她今天穿了件红底撒金的棉袄,是关舒文年轻时的样式,领口别着朵绒布做的红梅,衬得脸颊红扑扑的。
关舒文抿了口杯里的米酒,咂咂嘴:“嗯,酸甜口的,合我胃口。”
她瞥了眼罗有谅,目光在他手腕上那道浅浅的刀疤上停了停。
那是去年切菜时划的,当时胡好月抱着他的手直掉眼泪,这小子却笑着说“没事,以后就能给你做一辈子菜了”。
宋小草“当”地一声把酒杯磕在桌上,满屋子的喧闹顿时静了半分。
“都别光顾着说话!”
她往胡安全碗里夹了块排骨,“你也多吃点,看你那胳膊细的,是不是在城里又没好好吃饭?”
胡安全嘿嘿笑着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江诗雨脸色沉了沉。
他知道这亲家母心里不舒坦。
当年罗有谅在城里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别说做饭,连袜子都得阿姨洗。
可现在呢?
围着围裙在灶台前转的样子,被宋小草指挥得团团转,倒像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
“妹夫这手艺,比饭馆的大厨都强。”
胡好家笑着说,给自家婆娘夹了一筷子炒虾仁,“以前在胡家村,为了学好月爱吃的红烧鸡,跑了三趟菜市场呢。”
江诗雨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周看孙子,孩子抱着胡好月织的毛衣说“妈妈织的比奶奶买的暖和”,当时她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似的。
这胡好月,不仅抢走了她的儿子,连孙子的心都勾走了,现在还把她精心培养的儿子变成了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男,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好月也是好福气。”
罗海涛看出她脸色不对,赶紧打圆场,给她夹了块狮子头,“有谅这孩子,从小就实诚,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改。”
“可不是嘛。”
关舒文慢悠悠地说,舀了勺鸡汤吹凉,“当年他非要去下乡,谁劝都没用,跟匹野马似的,差点没把家里门槛踏平。”
她抬眼看向罗有谅,目光里藏着点旁人看不懂的深意,“现在好了,有缰绳牵着,踏实。”
罗有谅正给胡好月剥螃蟹,闻言笑了笑:“奶,您这是说我以前不懂事呢。”
“是不懂事。”
关舒文放下勺子,看着他的眼睛,“那时候你眼里只有天高海阔,哪知道家里的热饭热菜比啥都金贵?”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野马要是没了缰绳,跑着跑着就容易摔着,有个人能拉住你,是你的造化。”
江诗雨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的辛辣没压下心里的火气,反倒让眼眶发热。
她想起罗有谅刚结婚那会儿,跟她拍着桌子说“妈,好月不是外人,您别总针对她”,想起他为了给胡好月一大家子,把自己的钱全拿了出来买这四合院,想起他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在城里舒心”。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儿子真的变了。
不再是那个会跟她撒娇要糖吃的孩子,也不是那个叛逆期跟她冷战三个月的少年,他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依靠,眼里心里都装着另一个家。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胡好月这个女人。
“来,再走一个!”
宋小草又举起杯子,脸上红光满面,“祝大家新的一年都顺顺当当!”
酒杯碰撞的脆响里,胡好月给罗有谅夹了块他爱吃的红烧肉,罗有谅往她碗里放了颗剥好的虾仁。
江诗雨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样子,忽然觉得手里的酒杯有些沉。
窗外的烟花又响了,这次是大朵大朵的牡丹,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关舒文望着窗上的光影,慢慢喝了口酒。
她比谁都清楚,罗有谅那性子,骨子里的野劲儿没散,只是现在把那股劲儿都用在了疼人上。
有胡好月在,这匹野马就不会跑偏,这家里的热乎气,才能一年比一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