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溃退的捷报如春风拂过江南,完颜亮伏诛的消息裹挟着朝堂秘辛,在杭州城的宫闱巷陌间流转。
为全皇室体面,更为了给状元郎铺就青云路,皇帝朱笔一挥,将历阳鏖战与辽阳举义的功勋尽数归于许仕林。
霎时间,御史台的奏章与瓦肆的说书声交相辉映,把个文曲星下凡的状元知县,捧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战神。
青云观的青砖地衣上,许仙和姐夫背靠背瘫坐在太师椅里,檀木案几堆着尚未拆封的鎏金拜帖,檐下红绸贺礼直摞到月洞门外。
姐夫揉着胀的太阳穴,腰间铁尺早被往来逢迎的寒暄磨去了棱角。
“想当年追缉江洋大盗,鞍不离马,甲不离身!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捕头出身的汉子捶着膝盖苦笑,“哪似这般劳心费神!
今日礼部侍郎家的管事刚走,明日又得应付通判府的嬷嬷…”
“可不是!”
许仙指尖轻扣着药王葫芦,青瓷碰撞声里透着疲惫:“想我许仙当年,走街串巷,悬壶济世,城里张员外糟糠,我硬是照看了三日三夜,如今也……”
许仙长叹一声,揉搓的僵硬的大腿,“保安堂已闭门三日,来客问诊是假,探听仕林归期是真。”
姐夫忽挺直腰板,眼底漾起星芒:“不过话说回来,市井传言倒也有趣——有说仕林在历阳城头画符退敌,有传他单刀赴会会见金国新帝,更有胜者传言他孤身入金营斩将夺旗,万军之中,取那完颜亮级……这哪是文曲星,活脱一个武曲星!”
许仙闻言,面露欣慰又自豪的笑容,轻抚胡须,昂着头道:“哪里哪里,知子莫如父,那毛头小子哪有这本事,要说本事,那定是有娘子和小青相助。”
“不过……小舅子,莫怪姐夫多嘴,你可仔细着!”
李公甫突然抓住许仙手腕,虎目圆睁,“这几日说媒的冰人快踏破门槛,可不敢做那见利忘义,贪慕虚荣之事!
若叫仕林负了莲儿…莫怪我不讲情面!”
“放心~”
许仙挣开姐夫,朗声大笑,“知子莫若父。
那小子随我,心小,只能容下一人,姐夫且宽心,那小子若敢负莲儿,我第一个不答应!”
“那就好~”
姐夫搀着许仙一同踉跄起身,“灯仕林回来,我们就张罗张罗,让他俩成婚的事。”
话音未落,廊下铜铃骤响,惊得二人慌忙正襟危坐。
此刻杭州城堞之上,烟雨浸透少女的藕荷色襦裙。
莲儿纤指反复描摹着老梅树下的砖石刻痕,桃木伞骨在青苔斑驳的城墙投下细碎光影。
“千骑踏尘非吾愿,唯系海棠待归鞍”
,她将脸颊贴在冰凉的诗句上,城郊驿道马蹄声起复落,总不见那袭染过燕山雪的白衣。
“哥哥…”
细语揉碎在钱塘潮声里,城头海棠经雨尤艳,花瓣坠在“待归鞍”
的遒劲笔锋间,恰似点点朱砂泪。
暮色漫过栖霞岭时,许仙望着阶前堆积如山的龙凤庚帖,忽觉药香萦绕的旧时光恍如隔世。
檐角铜铃乍响,他蓦然回,细密春雨正裹着合欢花的碎瓣扑进回廊,檐下新挂的桃木剑穗在风里簌簌地抖。
他摩挲着怀中那张泛黄的字笺,浸透药渍的"
勿念归"
四字忽然灼得指尖烫。
廊外新栽的忍冬藤蔓簌簌作响,恍惚间似有素白衣袂掠过青石阶:“钱塘潮生,西湖月满,娘子、仕林……”
钱塘门十里外,垂杨拂水的青石板路上凝着薄露。
小红马忽而仰颈长嘶,惊起芦苇荡里栖息的寒鸦。
三人临水而立,分明已近故园,脚步却似坠着千斤玄铁。
本该二十日的归程,竟在踟蹰中延宕四十余日。
仕林倚着古槐虬结的枝干,手中捏着玲儿的金步摇,任冰凉的雨珠顺着眉骨滑进衣领。
涣散目光穿透晨雾,倒似要将千里烟波望作妆镜,照出深闺里对镜簪花的倩影。
“御风而行,半日即至……”
小青抱臂倚着青石,碧色裙裾在风中翻卷,“纵是乘舟,亦不过半月航程,可他偏要……”
“小青。”
小白柔荑轻按在青衣女子腕间,霜雪般的广袖拂过石上苔痕,“你当真看不出这孩子心结?”
话未说完便被截断,小青忿忿甩开手,腰间银铃骤响:“可金军败退的消息月前就传遍杭州城!
只怕那痴丫头倚遍阑干,等了一日有一日,连合卺酒都温过三十回了!”
小白垂眸望着水中倒影,她望着远处微驼的孤影,眉间凝着千年不化的愁绪:“等不到尚有念想,若见了面…”
叹息惊散跃水的银鱼。
“四十日还不够他思量?”
小青忽而腾身而起,足尖轻点水面,“怪不得公主丫头要称他作‘木头’!
我倒要看看这榆木脑袋”
话音未落,碧色身影已如离弦箭掠向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