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明鉴,就、就是一股流窜的山匪,抢了些粮食,没伤人,真没伤人……”老汉的声音干涩,继续重复着如同背诵好的台词。
“山匪?”肖晨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随手一指不远处院落外,摆放算得上整齐的锅碗瓢盆,“不杀人,不掳人,抢完粮还让你们把家伙什归置好?这般讲规矩的山匪,我倒是头回见。”
老汉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满眼的恐惧。
肖晨不再看他,挥挥手,让刘三将村民都带下去。一旁的王贺这才走上前来,他脸上没了往常的轻松,只剩下一种见鬼了的凝重。
“大人,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卑职心中不安。”
肖晨感觉很诡异,转身看到王贺的表情,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王贺深吸一口气,猛地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狠狠划出三道深沟!
“大人!我朝北疆防务,有三条线报体系,环环相扣,本应万无一失!”
他用树枝重重点着第一条线:“其一为军报一线:哨所、堡垒、卫城、都司、府衙、巡抚行辕!烽火狼烟,塘马飞驰,此为筋骨!”
接着划向第二条:“其二为官报一线:巡检司、里正保甲、县衙、府衙、守备太监!笔录存档,层层节制,此为血脉!”
最后,树枝在第三条线上急促地点着:“其三为民报一线:商旅、驿使、行会脚夫,耳目遍布!消息往往更为迅捷,此为神经!”
说罢,他“咔嚓”一声将树枝掰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如今这三条线……全断了!能让这筋骨、血脉、神经一同麻痹的……这幕后之人,手眼已通天了啊!”
他说到这,肖晨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蛮子之前可是大乾的心腹大患,朝廷为了保证安全,特意设计了这种方式,就是为了防止军情被压住。
但是现在竟然有人能让百姓闭嘴,那就代表着三条线全出了问题。
按照道理来说,北虏来了就来了,守军打不过北虏很正常,他们正常上报、正常防守就行了,何必让百姓闭嘴呢?
“你的意思是,卫所、县府、按察、布政……这数十衙门,最起码的上百的官吏,都出了问题……”
肖晨闭上眼睛,将之前北虏的异常行动、怀安的事情,再加上这个情况串联起来。
“有这么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既能让北虏信服,也能让这一群中下级官吏听令,干这种诛九族的事情,咱们要是现在过去,那面对的就不是北虏了,而是河间府的地头蛇。”
王贺点点头,“没错,大人,我就是这个意思,搞不好的话,不少卫所,也会和咱们为敌,这太危险了。”
肖晨静默片刻,王贺的分析在他心中勾勒出一张无形却笼罩一切的巨网。随即,他抬眼,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找到目标的兴奋。
“老王啊,这是好事啊,你想想,咱们为什么不在家里呆着,非得跑这么老远,追击北虏,是因为我是忠臣吗?”
说起这个肖晨自己都想笑,虽然肖晨没明说,但是王贺也明白肖晨的意思,这是有了自立的心思,还忠臣?
肖晨继续说道:“还不是如果让北虏尝到了甜头,咱们宁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才必须打疼他们,这会发现了这个大人物,只要干掉他,一切都解决了。”
“你别忘了,咱们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没必要为什么规矩束缚住手脚,你联系一下你的人脉,北虏入境,军队是第一责任人,他们不想要背锅的话,肯定会帮忙,都不用多大,给点消息就行。到时候,你就光明正大的入城,把这个盖子给掀起来。”
王贺浑身一震,脸上闪过恍然。
“是,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怎么找北虏?”
“既然官方不行,那就试试别的,陈格不是说,那个格物社的社长,是个商户吗?咱们就试试民间的情报,毕竟他们再厉害,也得生活,商人不可能不知道。”
交代完之后,肖晨带着几个亲兵,去了河间府。
越靠近河间府,沿途的村庄看着倒是齐整了些,可那股子惶惶不安的气息却愈发浓重。
肖晨一行人的马蹄声所过之处,但闻“砰砰”几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有胆大的从门缝里偷瞄几眼,眼神里也全是惊惧。
不少人家的院门口还散落着来不及完全收拾的细软包袱,显然早已做好随时弃家逃难的准备。
待到了河间府城下,竟是另一番光景。城门处人声鼎沸,等着进城的队伍排出半里地去,挑着担子的小贩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扯着嗓子叫卖时鲜瓜果,热闹得仿佛太平盛世。
肖晨勒住马,随手从一个老农筐里买了几个沙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土,咔嚓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
他一边嚼着,一边竖起耳朵,零碎的议论声便混在嘈杂中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