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刚刚结束了一位贵妇人的诊脉。
那位夫人光是描述自己“心悸不安”的感觉,就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从昨夜梦魇讲到今晨与婢女的口角,孙大夫始终面带微笑,耐心倾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子里的手已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
趁着药童引那位夫人去取药的间隙,他快步走到院中透口气,抬头便看到了天幕的内容。
只看了几眼,孙大夫脸上那职业性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深切的共鸣,有无奈的苦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原来……后世医者,亦困于此。”
他低声自语。
作为京城名医,他接触的病家三教九流皆有。
达官贵人往往惜字如金,需他反复追问;
而寻常百姓,则多有如天幕所示者,恨不得将生平苦楚一并倒出,以求医者垂怜。
他看到“医生问就老实回答,想到什么就补充就行”这条评论,不由得叹了口气。
“谈何容易啊。”
他想起有些病家,你问他“头痛否?”,他答“昨夜吃了些羊肉”,你再问“是何种痛法?”,他开始抱怨“儿子不成器”……
这种对话,仿佛鸡同鸭讲,让他时常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是没有同情心,但医者的职责是辨症施治,而非充当倾诉苦难的对象。
“亲和力……”
孙大夫咀嚼着这个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曾尝试过对每一位病家都极尽亲和,结果发现,那些本就健谈的病家会更加“黏着”他。
一次看诊耗时极长,以至于其他等候的病患怨声载道。
后来他不得不调整,保持一种专业、温和但不过分亲近的态度,才能维持医馆的正常运转。
这天幕,简直把他想说而不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药童过来禀报下一位病患已等候多时。
孙大夫整理了一下衣冠,重新挂上那副温和而略显疲惫的笑容,转身走向诊室。
他心中暗道:望、闻、问、切,“问”字一关,竟有如此多坎坷。后世同行,吾道不孤也。
只是这“不孤”的共鸣里,带着多少辛酸与无奈,唯有自知。
*
年轻的太医钱乙,刚为一位宗室子弟诊视完毕。
那孩童不过是偶感风寒,其母却忧心忡忡。
从孩子的饮食起居、玩耍出汗,问到近日读何书籍、有无受惊,事无巨细,反复询问。
钱乙虽一一耐心解答,但心中亦感疲乏。
回到值房,他见几位同僚正围看着天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凑近一看,正是那“看病慢”的视频。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指着天幕,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瞧瞧!瞧瞧!老夫早就说过!不是我等不愿耐心,实是有些病家,言之无物,徒费唇舌!
汝等年轻,尚且有精力周旋,像老夫这般年纪,一日下来,听得头晕眼花,哪还有精神仔细推敲方剂?”
另一位中年医官深表赞同。
“确是如此!尤其是一些内眷,往往隐晦其词,问其三遍,仍不得要领。
或如这后世所言,‘已读乱回’,答非所问。
你问她病因,她与你扯‘近日家中琐事繁忙’。唉,急煞人也!”
钱乙静静地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他素以儿科闻名,对待小儿病患极有耐心。
但也最怕遇到那些过度焦虑、描述病情夹杂了大量主观臆测和无关信息的父母。
他想起天幕中那条“我甚至在头一天晚上都在想我要怎么跟医生表述清楚”,心中不禁感慨。
“若病家皆能如此,我辈医者,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