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一字一字溜过,像在给自己上紧一枚看不见的簧。
车队在洛水边缓缓行去。残堤下有水鸟受过灼,羽色暗,飞得不高。南渠方向传来极轻的水声,像一线细银在土里穿行。护帛在风口一寸寸绷紧,像有人给这口病肺裹上了干净的纱。郭嘉把尚方灯挪近一点,灯焰在“安”字环里直得像一条细针。他把手放在灯上方两寸,掌心暖,不灼。他忽然觉得胸中那枚冷硬的刺这两日似乎被磨钝了一点点。
“军师。”鸩的声音在车侧,“冀州使者已离城,往馆驿去了。”
“让他走。”郭嘉道,“让‘书’先到。”
“遵命。”
鸩的马蹄声渐远。车帘内,只余灯声与车声。郭嘉闭目,把“鼎”的三足一遍又一遍磨亮。他像医者,也像盗火的人。偷火不能让人看见火苗,要在汤里下手,让汤更暖,让病人喝下去,自己才不烧手。
“军师祭酒。”太常卿远远地唤了一声,声音老,却有所安,“权祀之日,我以‘敬’领头,你的‘诊’在后,不犯前。”
“好。”郭嘉答,“礼,不是我的刀。我的刀,是‘证’。”
说到这里,他按住了一声要起的咳。咳压回去,胸腔里像有什么翻了一下身。他不恼,他在等——等“鼎”坐稳,等“针眼”开大,等从许的井口里升起第一缕不带铁腥的暖。那时他才有资格在自己的病里取一线“借气”。
“借气,不是夺命。”他在心里轻轻说。
车队离开废都的最后一道残墙时,风忽然换了一个角度。它从城东侧一片断裂的宫墙后绕来,先撞在一块被火熏成黑色的石上,又从石缝里挤出,带着难辨的气味——不腥,不焦,像露水在灰上落下,又像一滴温热的泪从伤口边滑过。
郭嘉缓缓睁开眼。
尚方灯忽而轻轻一跳,灯焰在“安”字环里微微弯了一下,随即又直回去。那一瞬,不是风在动,是他的“观星策”忽然从胸口自发地起了一线光。那线光不从天上落,不从地里升,它像被什么洁净又悲悯的东西轻轻拽起,拽得他骨节里最细弱的一丝痛忽然被抚过。
这不是龙。这不是人。这是——天地。
“有趣。”他靠着车壁,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真有趣。”
观星策不曾被他催动,它却自己在车厢里鸣了一声。不是声,是“气”的拍弦,像有人把一把看不见的弓轻轻推了他一下,又把弦放开。那股“气”从城东破墙而来,过废井,过焦土,过粥棚,过那块昨日被他命人盖住的钟,直直往他这边走。它不急不慢,像一滴迟疑而坚定的水,落入一口干枯太久的土井里。
“奉孝?”曹操的声音隔帘而至,带着一丝警觉,“你脸色——”
“无事。”郭嘉低声,“风里有‘声’。”
“风里?”荀彧在另一侧,“你听见什么?”
“不是耳朵。”郭嘉把玉佩按了按,“是‘策’。”
他掀开车帘一角。废都的东侧,残墙如断骨立着,墙脚生出一小簇清新的草。那一线风从草尖上掠过,草尖晃了一晃,极轻。灯的火苗又直了一线,观星策在他心口像被人抚了一下,发出第三下微不可闻的颤。
“东边。”他吐出两个字,像在给自己指路。
“东边?”董承勒马回望,“你要去?”
“不是现在。”郭嘉把帘重新放下,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一下,“我们先走。那边,不该先去的人,不能先去。”
“谁?”曹操问。
郭嘉没有答。他把尚方灯挪开一寸,让火焰离“安”字更近。那一寸光里,他忽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不是眼睛看见,是心在看。他看见一双手,修而素,指尖微凉;看见一张古琴,木纹里有细细的裂,像许多年的哭最后化成的纹路;看见一口气,从琴弦上升起,不冲人,不求名,只去向天地,像向一位极远极慈的母亲诉说——“痛”。
“这股气息……不属于龙,不属于人,它属于……这片正在哀鸣的天地。”他在心里极慢地说。那句“有趣”,就像一粒火,落在他清冷的笑里,让笑暖了一丝,又冷回去。
车外的风同一时刻把那股“气”的边缘送进了队伍。夏侯惇远远一声闷哼,立刻按住了眉骨;荀彧抬眸,眼角一线湿意即收,移目向愿墙方向;杨彪在马背上定了定笏,像是把某种震裂的疼压在“正”的下方;太常卿握简的手一松又紧,轻叹不语。只有汉献帝,远远坐在素车中,忽而抬起头,像第一次在灰里看见了一点光;他不知那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