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怨多。伏完入殿,衣襟整,面上却有一种夜未眠后的灰。他并不自门而入,绕过三榜,先向王师旗行了一礼,才近阶而拜。
“臣伏完,负陛下厚恩,负天下轻言。”他的声音像从沙里滤过,细,涩,“昨夜闻‘军棚’价差,心惊;今朝见‘功簿’与‘抚恤录’并列,心震。臣有两事求见,一为自检,一为托付。”
这句话一落,“帝心的震撼”四字便在帘影后激了回响。少年帝王执帘而坐,指尖稍稍按住案沿。他一直知道“外戚”两个字有多沉——沉到能把人淹没,沉到能把他拖回洛阳的梦魇里。可伏完的“自检”,在今天的纸前说出口,带着一种把“权”往纸上放的决心。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外戚”的模样。
曹操拱手:“国舅请言。”
伏完俯身,把一只薄木匣高举过顶。匣中两册,一册封皮题“家乘旧债”,一册题“宗庙出粟”。他先开“旧债”。纸页发黄,角有折,显是多年的账。伏完低声:“伏氏家仓,年年以‘护驾’与‘使费’之名挪谷,沉于‘私借’。今日见‘王师三书’,见‘纸谷’之制,知己罪深。请太常寺于‘家乘旧债’立‘附录’,送并三账,按‘市易簿’校价,愿尽偿。惟请……惟请陛下垂怜,赦臣族中老弱,与无知妇孺。”
殿上微哗,随即静。程昱眼光一凝,荀彧袖下指节放松一分。郭嘉不看别人,只看纸——他看见这把“刀”不是他举,是伏完自己举,把刀柄递到了纸上。这样的人,值得救;这样一刀,不能拒。
“臣以‘托付’补罪。”伏完把第二册举起,“宗庙所存旧粟三千石,臣愿移作‘宗庙粟’,归于王师‘行军簿’之‘净水与医药’二项。此粟自今日起,不入伏氏,不入私费。臣愿以‘国舅’之名,作‘王师三书见证官’,督此粟之行。”
帘影里,少年帝王的胸口忽然一紧。伏完在他幼年时曾抱他骑马,在洛阳大火的夜里曾背他趟过烂泥;这样一个人,此刻在三张白榜前说“自检”“托付”。他的“国舅”,第一次把“外戚”放在“纸”之下,而不是盖在纸之上。
曹操垂目一瞬,抬手拱答:“国舅愿以‘见证’自缚,王师当以‘三书’相许。”他声音不高,“旧债入账,附录不赦;族中老弱,无罪者不株。宗庙粟之名,立于‘行军簿’首栏,作‘井次之粮’。”
“臣还有一事。”伏完叩首,声音更低,“后宫伏氏,恃亲,有骄。臣求陛下——责之;求孟德公——护之。护其‘名’,以免流言;责其‘欲’,以归礼法。若有越礼者,先责臣。”
帘后少年闭了一瞬,总算吐出一口气。他以为自己会听见“赦”,却先听见“责”。这一刻,他被某种柔和的力量轻轻扯向前,扯离那口窄小的绝望之井。他抬手,稳稳按住“王师十律三约”的白绫:“朕允。伏氏旧账入三账,宗庙粟归‘行军簿’,国舅为‘见证官’,后宫越礼者,以‘愿书’自署,以‘律’自受。朕不护私,朕护名。”
郭嘉向前一步,拱手:“臣请再添一‘先后’,录于‘王师三书’卷首——‘先清“名”,后清“身”;先立“愿”,后行“罚”。’今日始,凡国舅之托付、之自检,皆以‘名’先,‘身’后。”
伏完长叩,当场于“封口案”签名,立“守礼愿”,又在“封账案”之“家乘附录”旁按下伏氏家印。朱印一落,围观百姓竟有几声“好”的呼喊,像是在看一出值得回味的戏刚刚唱出“转腔”。程昱在袖中低笑:“奉孝,戏台子越搭越大,连‘国舅’都肯上来唱。”
“不是戏。”郭嘉望向帘影,目光微温,“这是把‘亲情’按进‘秩序’。”他顿了顿,“今天这一步,等于把‘外戚’三个字中的‘外’,往外推了一寸。”
荀彧轻轻吐气:“可惜,推得越稳,越有人要来‘掀台’。”话甫出,城北鼓声果然在极远处试了一下拍子,又自敛去。鸩从廊影掠入,向郭嘉耳语:“成皋那处‘军棚’又添草料,价高一线。似有人要借‘草’做火,烧‘大道讲坛’。”
“先买。”郭嘉淡淡,“拿‘市易簿’去,价从‘市’;拿‘抚恤录’去,言从‘人’。买着,是‘名’;不卖,是‘名’。名入簿,他就走进‘纸谷’。”说到这里,他看向伏完,“国舅若愿为‘见证官’,便从这第一笔‘宗庙粟’起,亲自押‘净水记’一行,随阿芷出城,看井,看渠,看价,看人。”
伏完应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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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封押进入“答疑”。清议不以词锋为先,改以条目质问。王师三书各有“见证”,凡问必以纸答。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