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口讲‘仁政’,百姓愿听,是好事。只是‘清’若只是‘言’,就会有人把‘清’当刀用——今晨峡腰投火袋者三,皆‘清客’随从。其扇骨中镶薄匕。扇骨非书具,是兵器。此非‘以言佐政’,而是‘以言乱政’。臣不以‘惊驾’论,只记‘扰运’,留‘清’一线气。”
他话音落处,鸩已把三名蒙面押至丹陛下。虎贲卫以木棍相隔,不用钢刃。太常寺小史朗声宣读昨夜所录愿书:“清议可上、可谏,不可惊驾。”字句清楚,押尾朱砂未干。百官低语,清议四人脸色各变。为首者终究不愚,拱手:“此辈非我等所遣,我等愿以身保,本日讲坛之后,亲往太常寺立‘守礼愿’。”
郭嘉略一欠身:“礼在前,诸公能立愿,臣谢之。”
第一伏散去。殿内呼吸微松。
第二伏,起于影。
殿侧香炉烟线本稳,此刻忽然乱了一缕。阿芷微微动了一下手指,鼻翼轻颤——嗅到了极淡的一线“罂粟乳香”。那不是殿中常用的檀沉,是从一个漆盘上的“温汤”升出的气。她抬眼看侍从手势——端汤入帘。帘后是天子。
阿芷一步出列,袖中银针尚未露光,先低声唤:“停。”她指向侍从手腕,“汤离火时用了‘杏仁粉’,香最柔,掩苦。可掩的不是药,是‘乌头末’。”她不看侍从的脸,只看汤面浮沫——比常日多了一层薄薄的“亮”。她从袖中抽出一片极薄的竹片,轻轻一触,那层亮粘住竹片边,拉出很细的一丝。
侍从手一抖,青色浮上嘴角。鸩从柱后一步出,指尖像风一样掠过那人腕骨,那人手松,汤盏落地,碎声被殿上鼓乐化去。夏侯惇在半步之外,已用木尺顶住侍从肘缝,使他跪下时不至于挣扎。阿芷把竹片夹入小瓷盂,用温水一浸,药气一散,是“附子乌头”的冷苦。“剂量不大,”她沉声,“伤人不杀人,只够让人‘心口发冷’,说不出话。”
程昱目光一沉:“谁的手?”
侍从唇齿发颤:“小人……小人受人指使……城北……成皋客商,许银三十两……”
“押下。”曹操开口,声音极淡,“勿扰车驾,勿出血。”
这一伏,落在帘影里。帘内少年帝王的指尖微微缩了一下,像被冷风擦过。他听见所有人用“礼”与“律”把动刀的理由一层层挡住,却也听见刀锋擦过自己的喉咙——不是见血,是见冷。他忽然觉得那只“锅”更重了:昨日郭嘉说“请陛下背锅”,他背了;今日有人往锅里投冷药,他也得背着走。
第三伏,从城外起。
班直传入简牍:成皋道北,未知骑鼓三通,疑袁氏试边。夏侯惇抱拳请命。曹操颔首:“出轻骑三百,弓为先,刃后。不可远逐,立影旗二面,示守,示不惧。”
郭嘉对夏侯惇道:“峡不在山。在心。你在平地,也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正走在‘谷’里。”夏侯惇一拱手,转身去。殿外绳索一响,虎贲卫如水裂开,合上,声音极轻。许都的风带着一丝铁味远去,像有人把一片极薄的刀在空中轻轻抹了一下。
第四伏,埋在心里。
帘内的天子抬起手,想去握案上的“诏”,手在半空停住。他看见殿前三案,案上三账,字像一阵阵小雪落下。每一片雪都在讲“道理”。道理对,他的心却空。自洛阳奔波至此,他被人迎、被人检、被人护、被人请——每个字都好听,他却只觉得自己像一滴水,被倒进一个先画好的瓮。瓮口在礼,瓮底在律;瓮外的人看他,瓮里的他看不见天。昨夜帘外的灯把他的影拉长,像一条被风拽着走的线。他忽然很想喝一口真正的水。不是药,不是汤,是水。他启帘外音:“水。”
阿芷应声,亲手端来一盏白瓷素碗,清水未热,微凉。她没有加入任何药,只让水在碗里安静站着。帘后一片薄薄的影起伏了一下,像风吹过一截草。他抿一口,舌头上才有了“味”。是水味,微甘。
郭嘉看着帘影,缓缓上前一步,隔帘作礼:“陛下,今日之谷,不杀人,杀心。杀的是‘乱心’。臣请陛下开一线——以‘律’为绳,以‘名’为盾。请陛下亲宣‘三账对殿,榜于城门三日;清议专座,言必可书;敢有诬陷者,以‘愿书’反署,自负其责’。陛下只需一言,便是给自己开了一条‘生路’。”
帘内一阵极轻的呼吸声,像少年在试着把自己从冬夜里挪到火边。他懂了郭嘉的意思:不是把权交出去,是把话拿回来,让‘言’先受‘律’。他点了点头。帘外太常寺司礼接旨,长声唱:“奉天子之命——三账张榜三日,清议列座,言可上书,书可立愿;愿既立,言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