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把‘金’抹在榫上,也把‘金’抹进了自己。”
她低声道。
“金血,方能‘焊’木。”
他笑,“凡躯,借器。”
话未尽,他喉头一紧,胸口“炉”
里那条龙忽然一个挣,尾巴不小心扫在炉壁上。
火被掀了一指,炉胆上“路”
字的光随之跳了一跳。
郭嘉再也按不住,身形微颤,吐出一口血。
那血不是全红,里面细细闪着一点点金光——像把粉末极细的阳光溶进了血里。
“军师!”
许邶上前,手忙脚乱。
荀攸伸臂扶住:“退一步!”
“不退。”
郭嘉摇头,“桥未落稳。”
他用袖抹了抹唇角的光,目光还是落在木与木咬合的牙口上。
他看见第十二根梁进位时嘴角弯了一下——那一弯不是苦,是打量一个算盘合不合。
他用剩余的一丝气对黄月英道:“以‘金’为引,不可夺自然之势。
每榫只一点,多则逆。”
黄月英点头,飞快传令,“一点,止。”
第十八根落位时,邺人那边的“试弦”
突然大起。
不是一根,是三根,一齐拨在北门桥背后三处“横结”
上。
麻绳几乎同时“嘣嘣嘣”
地断了三股。
几名工人脚下一滑,眼看要落下去。
张辽已把鞭抛出,鞭子端头像蛇一般缠住最近一人的腰,那人腾空一荡,稳稳落回桥面。
另一边,鸩用两步跨到空处,斜斜一脚,把一块已按好的木楔踢回原位,借势托住一个险些失足的匠。
这一次,“炉”
的壁也裂了一道更明显的缝。
郭嘉心头“咔”
的一响——不是木,是他自己。
他知道,这是“凡躯破碎”
的边缘。
他身上的每一条筋脉都在用属于肉体的方式告诉他:够了,退。
可他何曾有“退”
的地界?他把手按在桥心,声音极轻:“以城为‘炭’,以身为‘锤’。”
他闭眼,把昨夜的四意——定、忍、直、衡——再立起来。
四意像四根钉,钉在“炉”
的四角。
他把“金血”
的那一点光轻轻挑起,挑在“裂”
的边上,让它有了“焊”
的可能。
他用“忍”
压住了想咳的冲动,用“衡”
静住了抬头的龙,用“直”
把“路”
字拴回火上,用“定”
把火盖按实。
“第十九根——落。”
号子起,木落,咬口正,桥身不再抖。
邺人的第三次试弦无功,桥回以极轻的一声——像一个久病之人吐了一口稳气。
北门外两骑远远看了一眼,掉头走了。
鸩在桥腹把第二只“反簧笛”
取出来,拈在指间揉成粉,丢进水里,水面漾开一圈很小的纹。
第二十根,第二十一根……第三十六根。
最后一根落下时,庙钟不响,自有一股沉稳的气“落”
在城心里。
孩子们在桥下拍手,却没有尖叫;妇人们托着孩子的手往白榜前走,准备写名;粥棚那边有人笑了一下,又收回笑,怕吵着桥的新“息”
。
“军师——”
黄月英终于伸手扶住他,“下去。”
郭嘉点点头,脚下却先软了一步。
荀攸与张辽同时伸臂,一左一右,托住他。
他们都感到他袖下的骨轻得像齿间会碎的瓷。
许邶抖着手把那瓶“定脉散”
重新塞来:“喝,喝一点。”
这回他喝了。
金屑入喉,辛辣抄胸,龙在炉沿上打了一个极小的盹醒。
它并不躁,它只是看了一眼那条“裂”
。
裂在,他也看到。
它很慢很慢地把自己的身子贴过去,像用它的腹鳞去蹭那道缝。
那缝因此变得不那么冷,像有人在伤口旁边轻轻抹了一层温的药。
——凡躯破碎,未遂;金血入炉,方始。
·
午后,旌升祠门。
不是大鼓大乐,只一声轻磬敲在清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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