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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城隅,目光止在一口刚掏开的老井上。
井砖潮湿,石缝里生出细细的苔。
郭嘉俯身,从井口收回一只葫芦。
葫芦里收着一团气,轻轻颤,像一只捉到手里的活物。
黄月英在旁,袖口翻起一寸,指腹薄薄的茧沿葫芦口试了一试,点头压塞。
“主公。”
郭嘉直起身,眼里有沉静的光,“白门之后,城会闹三日,沉一月。
三日里,刀不出鞘,话不出墙;一月里,给人看路、给人看饭、给人看账。
我们把‘看得见的’放前头,‘看不见的’,在后面走。”
曹操望他一眼,半晌,笑意极淡极薄,像刀锋上擦过的一线寒光:“我只问一件。
你身——可撑得住?”
郭嘉沉默了一息。
他知道曹操问的,不是劳累。
他的身里,有一条东西,叫“龙煞”
。
它像一条被硬生生倒挂在骨上的黑龙,白日里静伏,夜里要翻。
翻得狠时,他的“寿数”
在胸口的那枚冷刻上,会一格一格往下掉。
昨夜,他用“鬼神之音”
诛心,连夜布风器,压城心、压人心、也压自己心。
压得住,城就稳;压不住,他先碎。
他点头:“今晚,把它‘请’回去。”
曹操眯了一下眼:“回哪里?”
“回他该在的地方。”
郭嘉看向州府方向,那里屋脊起伏,像一张伏在地上的大兽背,“回阵心。”
曹操不再问。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很多时候说“请”
,其实是“抢”
。
他背手而去,只留一句:“慎之。”
郭嘉俯身,把“九府工图”
的最后一枚筹放到沙盘中央。
筹下,是州府内院的回字形井。
井口上昨夜覆过铜盆,今晨揭开,只余一圈湿痕。
他把手按在那圈冷湿上,心里有一丝丝细痛,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在同一处反复点。
他没有皱眉。
“入夜。”
他说。
·
夜来得很慢。
濮阳的风,绕过城墙,带着白日未散尽的热。
在州府内院,灯不多,灯火被青纱罩着,光被收拢,像一盏一盏小小的心。
院中央,回井如盘,井栏上覆着一层极薄的绢。
绢下,悬绳、竹簧、木匣、陶罐、马尾丝,一应收紧,口口相对。
四角,各立一柱,柱上嵌铜镜,镜面并不光亮,反而有意磨出细纹,破其直射,乱其直照。
黄月英跪坐井东,手按弦钮,耳贴木腹,像一个要从器物里听出一句人话的匠人。
鸩站在影里,背靠回廊,袖下的短刃不出鞘,眼却不离内院中央,像一只把羽毛藏进夜色里的小鸟。
“开始吧。”
郭嘉低声。
他脱鞋,步入井旁;衣襟束紧,袖口收齐。
他伸左手,按井纹;右手两指并拢,轻敲井沿。
三声。
叩叩叩。
叩声极轻,轻得像要被夜吞下,却又像被井腔一把托住,弹回他的指骨。
他闭眼。
观星策在心里缓缓展开。
昨日还像薄冰的那张“卷”
,今日摸上去,有了骨。
骨不全,却足以撑起一张图的形。
他在心里一点一点勾那骨:北斗隐在云里,帝星藏在更深,四野的气像从地皮下呼吸,每一口呼吸,都引得井绢微微一鼓,复又落下。
他把自己的呼吸,压到最慢,最稳。
慢到像与城一同呼;稳到像与地共同沉。
“阵心在‘人’。”
他记得第一次对曹操说这话时,心里也在赌。
赌他能不能做“心”
。
心若不稳,整盘棋要散。
今日,他要把‘心’取回来,不再让那条黑龙盘着他的骨,咬他的血。
“启。”
他在心里令。
黄月英轻拽一囊马尾丝,葫芦口微开,井下的气沿竹簧而上。
四角铜镜把那气折回,斜切入木匣,木匣内壁的簧片震,出介于“叹”
与“笑”
之间的音。
音一出,鸩在廊下轻轻吸一口气。
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