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那一枚让人眼睛直的“印”
,和纸上的四个字:“庙要收银”
。
随后,背盐的小骑把盐从村后小溪里一把一把撒下去,撒出一条白带,直通“问名亭”
。
一条白带,就是一道活生生的“证”
。
“是王师。”
村里人低声说。
低声,就是信的开头。
不到午时,城里便传来两股风:一股说“盐队被劫”
,一股说“庙收银”
。
两股风相遇,撞在一起,反倒把风鼓得更急。
照影柜前,第三刻还没清完,飞脚便踩过石阶,踩得“缓”
牌轻轻一响。
有人指着纸:“你们说‘押坏名不押人’,可我们看见了印!”
“印?”
卫峥把那张纸拿在手里,指腹一抚,盐星涩得过了头。
他把纸翻过来,纸背纤维里没有金线,只有糊偏的浆。
他轻轻一笑:“假的。”
“你说假的就是假的?”
那人被风卷得眼里红,“我们在‘枯井路’看到的印,跟庙里的一样,都是三颗盐星!”
“庙里的星不长刺。”
卫峥把纸递回去,“这张星会扎手。”
他把话落在地上,不重,却没有人抓得住。
——
庙中开小会,荀彧沉着脸,把三条消息一一摆在案上:桩梁渡“白帛倒字”
、枯井路“假印撒盐”
、城中“押案不过夜被说成押人”
。
他把“底线四不可”
的木条拿下来,放在案侧,指头压了一下,压得极稳。
“文若。”
程昱的语气已经冷了,“今晨是第三日,三队按时出城。
若盐木石不能按时入前线,军法如何?”
“军法从事。”
荀彧答得很快,“但先把法放在‘城’上。
今天要守的是‘名’。”
“名?”
主簿硬声,“外头已经在说你荀文若护官不护民、护庙不护兵。
你守的名,是谁的名?”
屋里气正要硬起来,帘后一阵喧哗声涌入,像有人把一桶水泼进了火里。
问名亭旁,一只酱坛打翻,坛盖滚过石阶,滚到“缓”
牌下。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人挤了一下,脚下一歪,姜汤撒在自己脚背上,红了一片。
她嘴唇抖着想骂,又看着那两张“摇椅”
,手犹豫了一下,带着孩子坐了下去。
“坐着,才不乱。”
她身旁有人低声说。
“谁撒的盐?”
又有人问。
“谁贴的印?”
“印不一定是印。”
一个少年在照影柜前伸出手指,指尖有一层绒毛一样的茧,是搬柜的茧。
他把假的安印按在柜木上,指腹轻轻一推,粗盐星在木上刮出一道浅痕。
他把手一摊给众人看,“庙里的星,摸了不刮木。”
这句话比吏员的解释更管用。
人群的眼光从“怒”
里撤回来一寸,落回到柜面上的灯光里。
——
午后,盐队的使回到了城里。
桩梁渡那支有两人重伤,两辆车折轴。
枯井路那支人在村口被人指着骂“庙收银”
,嘴上说不出话来,心里像被人塞了把灰。
押车的小吏跪在庙前,叩得额头红:“我等办事不利,请罪。”
没人罚他,荀彧让人把他扶起来,递了一碗姜汤:“先坐。”
郭嘉看着这一幕,指尖摸到袖里那只刻“清”
的小环。
环仍冰凉。
他把环按住,又松开,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庙外的天。
那一线天光像压在壶口的一重布,蒸气往布上顶,顶出一枚一枚湿斑。
湿斑,是怒。
“主公要回来了。”
郭嘉轻声说。
程昱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刀快之前,气先到。”
郭嘉笑了一下,又咳了一声,像把笑压回去,“你听不见吗?”
程昱这才觉,城外的鼓声换了拍。
不是急促,也不是舒缓,是一种重而稳的步伐,像有人在泥地里不紧不慢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