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自己说过的话:“豪右可用,不可任。
以市牵之、以法束之、以利诱之、以兵压之——四手并用。”
荀彧那时笑他:“你是刀,我是线。
刀割,线缝,不相妨。”
夏侯惇提斧于井旁,教里正挖沟,领工值粮。
刀和线,已在同一匹布上走针走线。
“仲德,”
荀彧此刻停步,压低声音,“这一次,我不愿用兵。
我只愿用‘线’。”
“用线,就缝得稳。”
程昱点头,“可若有人拿‘印’作刀呢?”
荀彧的指节在袖里绷紧。
他心里浮出那只刻“清”
的小环。
昨日主公托他转交,他转手给了郭嘉。
刀在那人手里,环也在那人手里。
线在他这里。
线的底,是“清”
。
那一夜,他开了一个没人愿意开、却非开不可的小会。
门下诸曹、吏员、县丞、主簿皆到。
荀彧立在灯下,指尖按文案,语不快,句句落在地上:
“今夜,诸位可与我同署上书,但有四不可,谁越一步,视同叛职:一不可动粮——夜封仓在,明日才可开;二不可动盐——盐米比不改,票背盐星不改;三不可动印——不得擅挪一处关防;四不可动庙桥心——问名亭、病棚、粥棚、照影柜,不许扰。”
他一点一点念。
堂中人等皆应“谨记”
。
有人欲问“凭何”
,他抬手止之:“凭底线。”
夜四更,暗影阁最后一盏镜灯熄。
墙上“子明守则”
添了两条:粉先于言;盐后于灯。
卫峥笔尖悬在第三条上,未落。
郭嘉在暗里轻咳,声音细得像风擦过竹,“明日,你领天蚕,入印。”
卫峥应诺,转身去备丝、备盐、备灯。
脚步由一到四,再由四回一。
庙前的人在光里不喧不散。
午时那枚“安印”
在众目之下落定,纸心闪了一线稳光,指腹过处微涩。
鼓因此重了一拍,又缓下去。
荀彧看了看那道鼓点,轻声对郭嘉说:“风凉,你且回庙后。”
郭嘉只道:“片刻。”
人已隐到粥棚背后的巷子里。
荀彧看着那背影,心里一道暗影掠过去:许都的针与线现在缝得极快,极紧。
可若缝得太紧,皮底下的血,还流得动吗?
天未明,晓会将启。
庙桥心微微白,像有人往水里轻轻投了盐。
诸吏穿过廊下依次入座。
曹操未至,程昱先行。
檐下雨珠一粒粒垂挂,落在石阶上敲出豆般的声。
荀彧把卷筒摆案前,转身向众:“诸公,今晨二事:一为庙市之法,一为军国之议。
庙市之法,昨夜既定,不得更张;军国之议,今日可争,以理来,以度来,不以气相犯。”
尚书郎宣读“夜清册”
律条和“影照法”
要旨:昼清三刻,夜封不兑;盐一斤当米五升,浮动不过一分;病棚盐姜不断;问名先行,押不过夜。
旧官忍不住,拍案而起:“影照之法,伤利太深,不合人心!”
荀彧不与争,只令吏呈务实清册:今日净返之比、盐米之锚、票背之印。
纸上的字比嗓门更重。
“诸公,”
他按住案角,“此法非为今朝之‘利’,乃为百日之‘名’。
许都是鼎,鼎里要的是不翻。
不翻,才久。”
席间冷笑一声:“久?郭祭酒的‘久’,是剥、拆、换新筋吧?他要四手并用——以市牵之、以法束之、以利诱之、以兵压之。
我们未必同意。”
程昱向前半步,声线干净:“这四手,是我之言。
豪右可用,不可任。
得罪便得罪。”
争声方起,庙门外忽传更鼓三通。
军中来报:延津一线胶着,工略迟缓,后方需再拨木石与盐。
堂中面色一变。
这“盐”
字像钩,把话题拽回郭嘉。
荀彧袖一拂,终于把卷筒取出,放到众目之前:“此状,昨夜既成。
我荀彧署名第一。”
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