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风像从一口巨大的肺里吐出,再缓缓吸回。
许都新墙沿线,匠徒们把最后一枚铜扣按进“风梁”
的榫口,铜扣与石槽对齿的那一下“叮”
,脆而不刺,像在一张看不见的图纸上点了最后一个勾。
太学南墙“八风问灯”
先于鸡鸣亮起,中央“愿灯”
静定,四旁八盏按东南西北与四隅各自呼吸。
焦尾古琴仍覆薄绢,缺弦处透出干净的木香,旁侧隐着一具新置管簧——“风琴”
。
市署西廊的“回声井”
鼓皮绷得匀,太仓西角“暗仓秤”
在无人时轻响一声,四门“倒锁”
的“安”
字纸签颜色如昨,未见淡。
郭嘉站在檐下,指腹掠了一下栏杆上未干的露。
凉意退进骨里,和胸臆里那只看不见的手撞了一下;手缩了缩,像受驯的兽,仍不忘伸爪试探。
他揉一揉袖中小册的棱角,转身入东廊。
东廊今日格外空净。
沙盘、九府工图与“阅风图”
并列一案,像三截不同材质的脊梁,支撑着同一副身躯的挺直与柔韧。
曹操负手立窗,甲叶未卸,衣襟带着外头泥土的潮香与一丝铁气;荀彧、荀攸、程昱、刘晔、卫峥、许褚、典韦分列。
门外,将作监匠徒的木槌敲在榫卯上,节律像雨后的木鱼,均匀而不烦。
“子奉,”
曹操开口,嗓音里罕见一缕松,“图已就,斧在位。
今日可否——‘就位’?”
郭嘉拱手,目光落在那张已画满密线与空白的“九府工图”
上:“就位三步:先‘定’,再‘衡’,后‘翻’。
定城息,衡人心,翻旧势。”
“如何定?”
荀彧问。
“以‘心’定。”
郭嘉把手按在图上“心”
的位置,“天子今晨不入正殿,先至太学,仍按‘安’。
丞相在策台旁,再写‘慢’。
安与慢,为鼎加盖;盖稳,汤不溢。”
曹操轻笑一声,抬手:“行。”
——
辰初,天子辇驾如约到太学南墙。
新立的“八风问灯”
旁添了一具小台,台上竹簧数支,风袋如鱼腹。
“风琴”
的第一声起于不经意的一缕风,细若丝,却直抵人心窝。
天子伸手按案,像把“安”
按回胸口,未说大道,只转向礼官:“今日,不改问,只添一问:‘安在何处?’”
礼官展竹牌,竹牌上四问一列:愿在何处、礼在何处、祖在何处、安在何处。
人群先是低低一阵“哦”
,随即沉静。
那沉静不是无人说话,是许多人把话先放在心上掂了掂,觉得不必出声。
曹操站在辇侧,提笔于策台旁又写一“慢”
。
字骨不俊,却立得住。
笔锋收住时,灯影恰好收半寸,像城的火候被人调到了恰当的位置。
“定”
,落在两笔之间。
风穿过竹簧,“风琴”
轻轻应了一下,焦尾无弦之处随之共振,像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悄悄接上——接的不是物,是心。
——
巳正,将作监丞领匠徒按“阅风图”
把三处“鬼斧”
——“回声井”
“听雨沟”
“暗仓秤”
的微调全部落完,四门“倒锁”
换心完毕。
卫峥把“愿票”
的新版式拿到东廊:纸薄而韧,印面小,图纹是蚕丝微纹,肉眼看只见一颗“愿”
,在灯下侧一侧,纹理却显成一圈小小的“风”
,绕“愿”
一匝。
“神工就位。”
将作监丞躬身,“凡所设机,合如图。”
“好。”
曹操点头,“第二步——‘衡’。”
“衡”
,不在器,在人。
荀攸把“问字灯”
的新规简述:自今日起,八风之台不只问字,先问影;影稳者先,影摇者后,影急者请歇半刻。
市署西廊“回声井”
设“问”
三句的木牌,井吃到刺耳话,鼓便留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