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
那一卷字稀少,气甚长。
“阵者,分也,聚也;不动而胜者,胜其心。”
又说,“刀在墙上,墙即法;法不出,出则杀一而救十。”
第三问只八字,弦不在琴,刀常在墙。
最后那句“有灯即见”
,像一个人站在竹影里向城里打招呼,既是笑,也是礼。
荀攸看他。
“如何?”
“此人不来。”
郭嘉笑,笑出一点疲意,“不来,亦足矣。”
“足在何处?”
曹操自窗下转回。
“足在‘见’。”
郭嘉把两纸叠在一处,叠的位置恰好让那两弯灯影重合,“‘三顾茅庐’不在脚在马,在心在灯。
我们见了他的心,他也见了我们的灯。
此后,他在荆州设‘空’,我们在许都留‘空’,风自会来回。
需要时,一纸可再来,不劳三顾。”
曹操笑:“不揽人,却揽心。”
“揽心便足以动事。”
郭嘉顿了顿,指向第二卷末角,“此人末行虽无名,然灯影与‘隆’字相照,敢为隆中之客。
隆中既有客,荆州自有局。
我们与其抢,不如顺。
顺他于荆州,顺我们于许都。
将来局势一分,他自然要出。”
荀彧点头:“此章若再回,可回何?”
“回一纸。”
郭嘉取新纸,三行而止:
“阵不满,空自留。
刀在墙上,法在心上。
愿与风行,礼以火缓。”
纸末不署名,只压“愿”
“安”
“稍”
三小印,以“风梁”
的刻度替灯影。
纸封毕,入箱。
——
纸箱入风之时,那只“鬼斧”
也慢慢露出刃缘。
黄昏,北门倒锁忽地响了一下,不重,像指甲扣在木面上。
许褚未动,灯下“安”
字纸签淡了一分,他按住刀柄——仍按在墙上。
门缝外一封策问卷塞了一半,封口不是“愿”
,却是一枚细细的“祖”
。
廊柱里的空鼓嗡了嗡,嗡得像一口井里有人轻轻咳嗽。
许褚把卷抽出一寸,轻轻退回一寸,卷内“祖”
字像被挤到门缝外。
他粗声:“祖在门外。”
那只手停了长长半息,终于收回。
市署西廊,“回声井”
吃到一口带刺的风:“女乱政,以纸惑众。”
鼓声连回三下,每一回后都跟着一个“问”
。
到了第三个“问”
,话便没有了。
写这句的人站在井边,脸色青,手心冒汗,最后自己把袖角扯了一根线,扔进井。
线沉了,鼓不动了。
他转身往“八风问灯”
去,站在“愿灯”
旁盯着看,盯到手不抖了,才离开。
太学南墙下,礼官正把刚收的几卷策问按灯影分类,一名衣袖藏着细薄短刃的人挤上前,想把卷塞入“策箱”
。
鸩从灯后一步轻轻移出,把一盏纸灯按在那人的手背上。
纸灯很轻,灯芯跳了一下,那人像被烫了一点,手背皮肉一颤,袖中短刃滑落半寸,又被他自己缩回。
他抬眼,看见灯上写了一个字:稍。
他退了半步,低声:“我写字。”
鸩点头,让开。
那人真去写了一段,“刀在墙上,不出也可制人”
。
字不好,心却慢了。
写完,他按了“愿”
印,走得很快,像躲着什么,也像卸下了什么。
——
夜深,东廊灯下,郭嘉把两卷“答章”
再读一遍,胸口那只手忽然攥紧。
他没有掩饰,低低咳出一丝铁意,唇角渗红。
他把红擦在袖里,袖却不染。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稍。”
荀彧无声递来一杯温水,杯沿在灯下出一圈温润的光。
郭嘉端起,喉间的涩被水温缓了一层。
他把空杯放在案角,指腹按在“九府工图”
的“心”
上,按得很轻,“我们不去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