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见他站在阴影里,背手看“市”
。
“你心里很冷。”
我说,声音极低。
“井水。”
他笑,“冷,能照。
今晚这井,被‘百倍之利’的‘息’吹了一下,我把它盖回去。
明日,借‘工’让它暖。”
“暖?”
我问。
“百人各有一碗粥。”
他说,“这便暖。”
他走过去,把手按在“安”
字的收笔处,又按在筹箱的角上,再按在机杼的横木上。
三按之后,他咳了一声,仍是很轻。
我忽然明白,他每天用手按住的,不只是‘声’与‘法’,还有他自己胸里的‘风’。
“明日,”
他道,“我们让‘金蚕吐丝’,不在嘴上,在手上。
你去东门,把‘叶券’再一百串。
——挑愿意在门槛边坐满半个时辰不推的妇人优先。”
“半个时辰?”
我笑,“你又在‘审’。”
“先审‘心’。”
他笑,“后给‘利’。”
——
鸡初鸣,许县大钟沉沉启口,第一声缓慢落下。
行在令第二篇出:以蚕为根,以票为丝,以仓为茧,以市为蛹,以工为翅。
钟声压纸,纸上“安”
收笔仍旧轻顿。
庙前,千枚“金蚕”
仍在匣中,十束红绳不动。
市上,万张丝票已出,百工百役各归其位。
桑市的叶顺着“券”
进了城,机杼旁响起一片低低的“咔嚓”
,那是粗布长出筋骨的声音。
郭嘉策马行至西门,回望南里仓。
昨夜“谣”
聚来的“灵通之人”
大半已经上了“工籍”
,拿着票去挑水、去搬柴、去扫粥棚。
还有一小撮人固执地守着“十日百倍”
的旧念,被墙慢慢推到“工案”
前。
推,不伤;伤的,是心里那一点不肯动的“甜”
。
“奉孝。”
荀彧自文案前来,递上最新的账册,“昨日‘根’千枚不动;‘丝票’入市五千,回仓三千;‘工籍’增八百;‘粥’递出四千六百碗;‘姜’用掉三篮半;‘甜香’收缴一十七包;‘空票’入印四十六张;‘赎名’者二十一;‘改工’者七十四;‘坏名’者押下二十。”
“好。”
郭嘉把账册合上,朝他微一点头,“钟再响三下,给‘工’听。
——今日的‘百倍之利’,交给他们自己去数。”
“你去何处?”
荀彧问。
“去桥。”
他说,目光向北,“有人要在桥上挑‘百’。”
“何以知?”
荀彧笑。
“风里有‘甜’。”
郭嘉淡淡,“我把它扶一扶。”
他策马先行,背影在晨光里被拉长,又被钟声抚平。
夏侯惇扛斧背跟上,张辽以墙护车,典韦拎着链球像拎一盏沉重的灯。
南里仓前,孩子抱着半瓢粥把票塞给更小的孩子,再跑去东门领一串叶券。
机杼旁白妇人抬头,冲着钟笑了一下,笑里有泪,泪没有落下来——被姜的辛味蒸回去了。
远处,琴手站在屋脊上,抬眼望钟。
她把手按在琴上,却不弹。
她用不着弹。
今天的“声”
,不是她的琴,是市上的机杼,是粥锅的“咕嘟”
,是票孔的“啪嗒”
,是轮印在泥里的轻响,是人心动起来时不出声的那一口气。
她低声道:“金蚕吐丝,百倍之利……”
声音淡,像风。
“——百倍之‘用’。”
郭嘉在桥上,轻轻接了她未说完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