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温了一点。
——
四更,天际露出一丝将亮未亮的薄白。
许县城内的钟先动了一动,像一个睡稳的人翻了个身。
庙中小钟紧随其后,应了一声低“喑”
。
郭嘉站在庙门外,衣襟被风轻轻拽着。
他抬手,示意夏侯惇与张辽——“墙”
不显形,护在侧;典韦守轮与轴;荀彧持文案入衙,启印。
第一声钟响,低而厚,像把地基按了一掌;第二声钟响,平而稳,像把路心按了一掌;第三声钟响,短而准,像把人的心按了一掌。
钟声之后,许县城门内外没有太多喧哗。
只有卖豆浆的老者把锅盖掀了一指、早炊的妇人把火拨旺、几个孩子踮着脚看城门外那列车队,眼睛一眨不眨。
“天道之声。”
有人在城头低语。
“鬼才的谎言。”
另一个人笑。
郭嘉听见,目不斜视。
他让“谎”
绕过自己的耳朵,落到更远的地方。
他知道,那“谎”
不是为了欺人,它是一个轴心,把人心推向“安”
。
“谎”
的另一端,系着“法”
。
法在荀彧手里,已经清清楚楚落到纸上。
纸上最后一个字,仍旧是“安”
。
城内的县衙里,荀彧将敕文挂上,收笔之处轻轻一顿。
衙役持新赭印出门,印边的缺与昨夜那截兽骨上的一样,半分不差。
每落一印,门槛上的“安”
字便亮一丝。
午时前,南面小市的“南曹仓”
传来消息:夜里来了一批人,试图“换味”
。
张辽的墙早在巷口等着,轻轻收拢,没惊没血。
被擒者的袖口内藏着“半邺半印”
的铁牌,与昨夜滩边那半块正好合一。
荀彧把两块拼好,按在案上,淡淡一笑:“赎‘名’。”
午后,东门外“东里仓”
粮。
姜入粥,盐先验,甜香不许入灶。
妇人们的手把碗端得稳稳的,孩子喝完笑,露出一口米牙。
有人问:“这是‘天’赐的?”
“是人熬的。”
郭嘉淡淡,“天不言,人不熬,粥不成。”
他没有站在高处。
他站在灶边,把勺柄拿得很低,很稳。
他把勺伸给一个老兵,老兵双手接住,眼里湿了一下,又很快干了。
傍晚,风从许县城北吹来,掠过新的赭印与旧的墙,掠过行在与粥棚,掠过庙里的小钟与城里的大钟。
风不甜,只微微辛,像姜在舌根的余味。
远处,绛衣女子站在一座仓的屋脊上,抱琴而立,不弹。
她的衣摆在风里轻轻摆。
她看向城里,看向钟,看向粥棚,然后背过身,向更远的地方走去。
“明日之后。”
她曾说。
“在仓。”
郭嘉在心里回她。
回完,他轻轻咳了一声,极短,极轻。
他把咳收回到胸里,把那口井的水再按平。
他看向荀彧。
荀彧把文卷放好,抬眼,目色温而定。
他们不说话。
风替他们说话。
风说:“先安后令。”
夜再落下来,许县城上第一颗星亮了。
星不说话,钟不响,人不忙。
粥不可断。
姜不可省。
法不可乱。
谎不可伤。
天道之声,人道为轴。
鬼才的谎言,绑在“安”
字上,才算好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