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那辆不起眼的篷车。
帘缝内,一双眼在黑中静静看着前路。
那双眼里没有惊惧,只有一种微弱而坚韧的光。
像有人把一滴水按在石上,按久了,水便刻出字来。
他抬掌,向空中轻轻一按。
按在风上,按在心上,也按在刚才琴声留下的那点余波上。
余波很小,却会在别处再起。
他把手放下,对荀彧道:“回去把沿线‘仓账’收在印下。
盐、米、豆,每一仓派两人,不许换味。”
“遵。”
荀彧答。
张辽从苇后折回,低声:“墙已并,尾不见影。”
“走吧。”
郭嘉道。
——(鸩·视觉)
我最后看了一眼废台。
风从残柱缝隙里穿过,擦着琴床留下的一点灰。
在台阶的最下一级,我捡起一截断弦。
断弦细得几乎看不见,弦上粘着一抹非常淡的香。
我把它放在舌尖轻触,甜,不齁,但腻。
确是“邺”
的味。
我掏出盐包,把盐在指尖搓了一搓,盐的颗粒嵌进掌心,像星星。
星星沾到那抹甜上,甜便收了脚。
我追上队。
队里人不多话,脚步如同一支缓慢的曲。
我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今晚不杀。
她在“听”
。
听我们怎么摆墙,怎么让,怎么过桥,怎么给老人让路,怎么把一块豆饼换成一个笑。
她在听我们的“度”
。
初次交锋,不一定以死活为终,更像以“听”
为始。
走到驿时,小锅里又有粥。
姜多放了一点。
我舀了一瓢,递给路边一个抱柴的孩子。
他抬头,笑得眼睛弯。
笑弯的时候,他的牙上粘了一点米。
我用扇背轻轻点了一下,把那粒米点进他嘴里。
孩子跑了,去追一只飞得很低的白鸟。
——
夜更深,东边仍黑,有一条极细的银在云后试探。
队列在桥上走得更慢,轮印仍旧圆,不偏。
郭嘉回望废墟,心里把一幅小小的图折起,放进袖里。
那图上有今天晚上的每一个“声”
:钟、琴、风、人的喘。
也有每一个“度”
:停、让、退、稳。
“奉孝。”
荀彧握着那截兽骨,笑道,“她来日再来仓。”
“她若来,就让她看‘仓里有粥’。”
郭嘉也笑,“先安后令,先胃后名。
她爱名,我们给她看胃。”
“她会换味。”
“我们换‘法’。”
郭嘉道,“法是刀,刀在鞘里。
她若不出‘刀’,我们便不出‘血’。”
夏侯惇挠挠眉,露齿一笑:“奉孝说话,听着舒服。”
“你就别说。”
张辽淡淡,“看路。”
典韦把链球往肩上一挑,哼了一声不成调的小曲。
那曲没头没尾,却让人心里松了一寸。
他瞟了一眼郭嘉:“恶来问一句,那女的好看吗?”
郭嘉笑:“手比人好看。”
“手?”
典韦挠头,“就是弹琴的手?”
“就是‘做事的手’。”
郭嘉说。
“哦。”
典韦似懂非懂,把链又缠了一圈,像把一个不肯安分的念头缠住。
月亮终于从云后推开半边脸,野地亮了一分。
远处的废台像一张摆好的空案,案上没有琴,只有风把断弦吹得轻响一下,又停。
那一响像一颗粒很小的砂落在水里。
水纹散得很远,却看不见形。
初次交锋,落在无声处。
琴音已休,路还长。
前方许县的一口钟,正在很远的地方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