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庙门口那一碗粥,姜丝最后浮在碗边的一丝亮。
我那时以为那亮会熄。
现在它没有——它被另一盏灯接过去了。
灯不亮,也能暖人心。
夜里有一只白鸟,沿着河岸飞。
它不叫,它只是拍了两下翅,然后滑翔,像把城里的那三声钟带到更远一点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会听见。
我把扇骨合上,叠好,收入袖中。
袖里有一枚从城门兵手里借来的小印。
印旁刻“安”
。
我用指尖轻轻摸了一下,指尖凉了一瞬,又热了一瞬。
我忽然想,明天行到许县的第一件事,应该不是“敕”
,不是“告”
,而是——“粥”
。
粥不可断。
粥在,人安。
人安,法行。
法行,路开。
路开,心不偏。
我笑了一下,笑在风里。
风把我的笑吹得很轻,轻到像没有。
没有也好。
今晚该有声的,都响过了;该无声的,都安静着。
——
月色下,队列如线,慢慢地把长安抛在身后。
城里仍旧有人在睡,有人在看,有人在哭,有人在喝粥。
钟楼在黑中站着,裂缝里不再有灰。
庙门槛上的“安”
字,在夜露里被润了一层,明早会更清。
黑蓑的头户在押解队里抬了抬头,又落下。
他不骂,也不笑。
他的手指在绳上轻轻摩了一摩,像跟过去握手,然后松开。
天子在车里,眼帘落下一半。
他没有睡,他在想。
他不是想“权”
,也不是想“名”
,他在想“度”
。
他记住了今天城里所有轻轻的按与轻轻的让:钟声、粥、墙、轮。
他记住了庙里那张舆地图上,郭嘉指的三问:“安、食、道”
。
他把这三个字写在心里,写得很小,却不易擦去。
他知道今夜的车驾无声,而这无声,是一种“说”
。
明日他会说话,说的是“行在”
,说的是“安民”
,不说“伐”
与“复”
。
“伐”
与“复”
,交给这群在夜里不动刃的人去做。
郭嘉抬头看月,轻轻吐出一口寒气。
寒气在唇边化开,像一朵即将合拢的花。
他回头,看那辆普通得像谁家货车的车,目光在帘缝停了一瞬,又移开。
他的心很冷,冷得能断;也很亮,亮得能照。
他把这一冷一亮,都压在“安”
字上:“朝,先安后令。”
队列翻过最后一处土脊,前头的路直往东方。
东方还黑着,黑得像一口深井。
井底,已经有一线很细的光,像明日要响的第一声钟
——不高,不快,却让所有人的心同时沉、又同时浮。
天子车驾,无声而审视。
审视之后,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