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面擦干净的倔强。
郭嘉听完,未置可否。
他只看那卷牍纸角的小破口。
破口呈“燕尾”
,不是寻常旧裂。
燕尾破多由急系急解之物造成,常见于驿传文移与军中急符。
纸角燕尾若涂过胶水,边缘会亮;若蘸过油,会有一层油污。
此牍角干净,唯内层轻轻泛灰。
这灰像太液池廊下的粉尘。
他心里记了一笔。
“迁许之议,我军赞同。”
荀彧当堂表态,“但需另补两条:一,远臣当奉迎。
二,关中旧官有罪者,不得附行。”
“此二条,圣裁。”
尚书郎深深一揖。
“圣上在民间行走,不设大仪。
此处为临时东阁。”
郭嘉转身,“请诸位入座。
言不在大声,理不在长篇。
今日只问是与不是。”
众人落座。
庙外风轻,檐铃不响。
典韦守在门槛,链球安安静静地卧着。
张辽分列两侧,兵不出鞘,只靠眼。
夏侯惇站在梁影里,斧背抵在肩窝,像一块不会动的铁。
——(鸩·视觉)
我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半壁之内,几案上的舆地图已经摊开。
图很新,边角被人细细磨过,少了生涩。
图的左下角压着一枚赭印,印缺半分,像一颗牙打了一道浅缺口。
缺口让我放心。
那不是旧印,是新印故意的“旧”
。
反铃的“喉”
就在这片廊下。
昨夜我沿廊底的石缝摸入,摸到一枚扣在梁腹下的铜片。
铜片内里抹了油,油里拌了极细的砂,砂能贴声。
铜片旁还有一根细如丝的银线,银线穿过砖缝,通到角门外的一处小龛。
小龛里供的不是神,是一只磨旧的木鱼。
木鱼里面掏空了一半,空腔里塞着两块薄薄的骨片,骨片相互磕碰出奇怪的“偏音”
。
偏半分,就能把人的心绪从正弦上拨到别的线上。
我没拆。
我把银线轻轻移到另一处裂缝,裂缝里塞了一枚更细的竹楔。
竹楔会把“声”
导回去。
导回去之后,反铃仍会响,不过响给自己听。
我再在木鱼的背面抹了一层极薄的盐。
盐遇潮会返白。
反铃一响,背上的白会显出来。
这白不是给我看的,是给子廉看的。
夏侯惇的眼比刀快,他的斧背不砍人,多半砸“声”
。
我看向庙里。
那位青年坐得很静。
素裳的袖口缝得很细。
他不言。
他只是看图。
看图时,眼睛里有一点亮,像被吹了一下,火焰微微向上。
他不是在看山水的美。
他在看路。
他在心里把人一条条放上去,放到这条路上,看看是否能走。
走不走,不在脚上,在心上。
他很懂这一点。
“迁许。”
他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又顿住。
顿得很短,像把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顿。
他的目光略过荀彧与郭嘉,落在庙门外的那颗断檩上。
断檩上有灰,灰里有一颗小小的钉。
钉被火烤黑,却还在。
他像看见了自己心里的那枚钉,便不再说长。
“迁许。”
他复道,“先许,后洛。
许可暂安,洛为终计。”
声音不高,却把堂中的风定住了半息。
这半息里,角门外忽传来一声极轻的“啼”
。
不是鸟,是铜片吐出的偏音。
偏音在廊下拐了一下,被竹楔引回,撞在木鱼背上。
木鱼背面薄薄的一层盐立时起白。
夏侯惇的眼角一挑,斧背已从肩上落下,落得很轻,轻得像一根羽。
那羽正好拍在廊柱旁一个人的袖口上。
袖口抖了一下,袖里的细弩出一声短促的“啸”
。
“啸”
被斧背的砂“吃”
住,只“嚓”
了一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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