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的味道。
郭嘉转身,行至栅前又止。
他没有回头:“文远,你的忠义,不应葬于匹夫之手。”
灯火映在铁栅上,像一层薄霜。
“曹公的天下,需要你。”
他把最后一句放得很轻,“需要能把‘杀’与‘止杀’都握得稳的手。”
铁门推开。
乌鸦声从门缝里滑进来,落在地上,两步就散。
郭嘉出门,吩咐:“张辽,酒肉勿给,止给清粥与盐。
每日一炷香时分,开窗放风。
链松半寸,防肩伤。
今晚更换干草,火盆不可近。”
狱卒连道是。
他走过右侧时,步子慢了半寸。
高顺抬眼。
两人相隔铁与灯,像隔了一行没写完的字。
“将军。”
郭嘉轻声,“人各其道。
你守你的阵,我守我的棋。
日后若在阵前再会,愿各不相负。”
高顺稀薄地“嗯”
了一声。
这一声干净,像把旧血从刀上擦尽,只剩钢的冷光。
郭嘉出了地牢。
外面天色阴,城北的风带着退水后的土腥。
军士在巷口换哨。
远处有铁蹄声,整齐,稳,从一侧街牙走过,像一行压在纸上的字迹,笔锋收得很严。
他没有回头。
他把衣领按正,咳了一下,咳声被风吃掉。
卫士上前问需不需车。
他摆手。
步行更清醒。
——攻城容易,攻心难。
最难在让人看见自己心里的那把尺。
他往州府去。
路边有小儿在跳砖缝里残余的水。
他们的笑声像一串被雨洗过的小铃。
郭嘉停了半步,忽而想到:张辽若答,他要给他第一仗该在哪里。
不是立功,而是立心。
刀要先斩的,不是敌军,是昨日之我。
夜将近。
州府的鼓在远处敲了三下,短,重,慢。
像有人在黑里提醒:你活着,你还要做事。
……
地牢里,灯火更小。
张辽抬眼,目光落在对面的影,影消了,灯在。
他把手抬起又放下,铁链随之轻响。
他试着闭上眼,试着在黑里找一个不反光的角落。
那只伏在肩下的兽在呼吸。
他忽而想起一年前的某个夜。
濮阳城外,风把火味吹得满营都是。
吕布站在营门,手按戟,脸上闪着火。
他说:“随我者,来。”
张辽去了。
那一夜很亮。
他在亮里冲锋,亮里收刀。
第二日却在亮里看见城门迟迟不开。
他睁眼。
灯火又一次映在铁上。
“愚忠,是对自己才能最大的不忠。”
那句话像钉子,钉在某个看不见的梁上。
钉子不会自己拔出来,但它如今晃动了一线。
张辽的拳头握紧,松,再握,再松。
指节出极轻的响。
那是风穿过旷野时,草与草相磨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
他也不需要说。
灯下只有他的呼吸,和墙上那道被灯割得极直的影。
影在轻轻地动。
像一面旗,在风里,刚露出第一分犹疑。
三日之后,答案或在刀上,或在心上。
但此刻,张辽的拳,终于第一次,松了一寸。